下個周末,濱崎步留在家里,等著母親章子到來。
巖橋慎一和中森明菜準備出門,濱崎步去替中森明菜取鞋子,回來正瞧見她伸手替巖橋慎一撫平襯衫的皺褶,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巖橋慎一正跟太太說笑:“小光一早就出去了。……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千惠子家呢。”
宇多田光今天約了麻衣子,兩個小孩又不知要去進行什么探險。對自己的事,宇多田光一向守口如瓶。
中森明菜點破了少女的小心思:“小光是不想跟我們一起去吧。”
巖橋慎一笑著默認了太太的說法。
夫婦相攜回妻子娘家,是不適合一個非親非故的孩子跟著。何況,當太太的還有了身孕。濱崎步微妙地理解宇多田光的做法。
同一屋檐下這么久,都是寄住在巖橋家的孩子,盡管和宇多田光許多事上天差地別,但二人之間,總有些相通之處。或許,只有這兩個少女之間,才能做到相互理解。
濱崎步不討厭宇多田光,也說不好到底喜不喜歡她。不過,她知道這個少女聰明玲瓏,大概把一切都看得清楚透徹。
濱崎步想到這一點,心里不由得有幾分不自在。
她想到,如果宇多田光近來的變化,是因為她對一切看得清楚。那么,宇多田光近來面對自己時驟然改變的態度,大概也是因為自己的內心被這個孩子所意識到。
宇多田光都覺察到了什么呢?
濱崎步心里冒出這樣一個奇怪的問題。不過,她想到這些,卻并沒有排斥宇多田光的靠近。
巖橋慎一看見站在那里的濱崎步,和她說:“見到章子桑,請代我問好。要是她不急著回福岡,能見一面一起喝杯茶最好了。”
他一副要叫家長的語氣,老氣橫秋的。
“在那之前,Ayu醬玩得開心哦。”還是中森明菜笑瞇瞇地給丈夫幫腔。
這樣的一唱一和,是否屬于是夫婦之間的默契?
有個新生命將要降臨巖橋家,這一事實,對濱崎步造成了沖擊,把她嚇得后退了一步。后退一步,卻陰差陽錯,看到了過去所沒有看到的全貌。
出門之前,中森明菜給千惠子打電話。這最后一項準備也做完,夫婦倆走出家門。留在家里的濱崎步,則等待著母親章子的電話,前去和她會合。
直到章子的電話打來之前,這段時間都由她看家。
給母親打電話的女兒和等待著母親電話的女兒。這一刻的巧合,不可謂不有趣。去時的路上,中森明菜當個靈光一閃的發現,說給巖橋慎一聽。
“這么說,是挺巧的。”巖橋慎一也笑了。
他跟中森明菜說:“暑假過了這么久,Ayu也沒有提過要不要回福岡,我還在想這件事。章子桑能來一趟,正免了我操心。”
巖橋慎一的語氣里,帶著點拿青春期少女沒辦法的無奈。
中森明菜聽了丈夫的話,卻若有所思。她突然提起:“那孩子說過,‘不該來東京’。”
妻子重提濱崎步那陣子的叛逆,巖橋慎一心里有些沒趣兒,隨口回了句:“只是她當時激動,口不擇言而已。”
中森明菜卻把話說破:“正因為那是Ayu的真心話,她現在才不提回福岡的事。”
巖橋慎一好像被妻子拽進了一個黏糊糊的話題里。他沒有接這個話題。不過,不是因為不悅,而是默認了妻子的話。
其實,反過來說,這個暑假里,濱崎步只字不提回福岡,恰恰說明這個少女對留在東京這件事,真正做出了決定。
“Ayu是個好孩子。”中森明菜說,“正因為是個好孩子,才總是自己和自己較勁兒。”
和自己較勁兒,這枚硬幣的反面,其實是不想給別人添麻煩。
事與愿違,那是另一碼事。
盡管前些日子,濱崎步的叛逆在巖橋家掀起了波瀾,但中森明菜一直對她充滿包容。只不過,那個時候,中森明菜的溫和與耐心,更多來自于成年女性對少女的寬容。
自從懷孕以后,有了就要成為母親的實感,中森明菜忽然之間,對濱崎步先前的種種別扭與叛逆,產生了更為微妙的體諒。少女那橫沖直撞的情感之中,包裹著更為纖細脆弱的東西。
這個少女,還不太記事,父親就離家出走再無音訊。對于父親,她既不是一點記憶都沒有,又不是留下過什么深刻的記憶,這就使得她心上殘存一個朦朧的影子。
對父親拋棄她這件事,多年來她一直沒有感覺,可她卻對巖橋慎一產生了父親的想像,當她試圖從巖橋慎一身上找父親的影子,她心上留下的那個朦朧的影子,就投映到巖橋慎一身上。那么,當巖橋慎一對她視而不見,就令她切實體會到了被父親拋棄的苦楚。
她的掙扎,反復無常的情緒,正是在和這種不存在的東西對抗的體現。正因為那些本是“不存在”的,所以她的種種作為舉止,才顯得任性妄為。
自己也要成為母親,中森明菜對于這些微妙的情感,有了更深刻的理解。當她意識到這些,對濱崎步這個少女,不由得產生了更多的憐愛。
巖橋慎一也意識到了妻子態度的變化,他說:“你怎么突然跟Ayu站在一邊了。”
中森明菜不喜歡他的措辭,問:“我之前對Ayu哪里不周到嗎?”
巖橋慎一笑了,“不是那個意思。”他頓了頓,說:“這陣子,小光也和Ayu一個鼻孔出氣。”
“這是好事。”巖橋慎一解釋,“不是小光對待Ayu的態度變了,是Ayu自己的想法發生了變化。”
不同于中森明菜。面對濱崎步復雜糾結的情感,巖橋慎一不能盲目靠近。
這下,換成中森明菜沉默不語。
“這個孩子很特別,從小就要工作補貼家用。說是一個女人之家里的女兒,不如說最開始就是個‘小小的女人’。”
巖橋慎一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談論濱崎步,“歸根究底,她畢竟是個孩子。她內心許多的矛盾,都來自這里。但這個孩子,個性寧折不彎,不能輕易約束她。”
去看千惠子的路上,這對夫婦出乎意料的,談論起了住在家里的少女。
兩人看起來似乎有著不同的想法,但實際上,所考慮的都是同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