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邊萬由美問了一個好問題。
巖橋慎一沒有回答，而是反問：“周防桑還能給小室桑什么？”
“小室桑是我們最重要的合作伙伴，為了他，我們成立了專門的廠牌。集合GENZO、渡邊制作、研音三家的力量，力求讓小室系的歌手在推出的同時就成為話題中心。”
巖橋慎一問渡邊萬由美：“此時此刻，就算小室桑倒向其他公司，能得到的，難道會比我們現在能給他的更多嗎？”
如果周防郁雄的目標是挖角小室哲哉，那么，首先要保證他的計劃具有可行性。只是單純的開條件，動搖不了小室哲哉。
“話是說的沒錯。可是，”渡邊萬由美說：“如果周防桑的最終目的不在于挖角呢？”
巖橋慎一沒有接話。
渡邊萬由美不在意他的沉默，自顧自說下去：“樂隊流行，和現在的小室潮流，不是一回事。”
樂隊潮流的重點在于“樂隊”這一形式。只要有志同道合的人組成樂隊，被唱片公司發掘，那么，他們就順理成章匯入潮流之中，或許掀起一陣屬于自己的風潮。
樂隊這一形式，是不存在被某個勢力壟斷——這種情形的。這粒種子，無論落在好土還是歹土都能發芽，業界也圍繞這一形式不斷推出新人。然而，小室哲哉如今創造的流行，是完全有別于樂隊、或是偶像的東西。這場流行的核心是小室哲哉。
當小室創造的流行，超出了一個制作人帶起的風潮，進入“社會現象”的范疇時，許多事的意義就將發生變化。
最近這段時間，業界風傳一個“安室奈美惠是小室弟子”的八卦。
這樣的傳言傳到渡邊萬由美耳中時，她內心不由警鈴大作。
巖橋慎一聽完她的叩問，微笑起來，“萬由美桑說著不懂音樂，卻比誰都敏銳的發現了重點。”
渡邊萬由美不滿意這個態度，她更近一步：“慎一君，難道你真的，心安理得享受這場成功嗎？”
她目光平靜，但內含不容小覷的銳利：“難道你沒有這樣的覺悟嗎？”
這是最熟悉的渡邊萬由美。
巖橋慎一對上這目光，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他慢慢開口，回道：“以BURNING系這樣的背景，以安室奈美惠這樣出眾的天賦，傾心打造一場，最終讓她打出名氣的，也不過是一張編曲風格貼近小室的歐陸舞曲。”
這就是在擺在眼前的事實。
如果只是為了給安室奈美惠一個“小室弟子”的虛假名分，這點噱頭帶來的價值，不足以讓BURNING系，讓馬場俊一如此小心鄭重地對待這個少女。
巖橋慎一坐進車里，看了一眼升起的玻璃隔斷，又把目光轉向渡邊萬由美。車子發動，他開口道：“萬由美桑如何看待我們和小室桑的合作？”
到底，還不到五日，就談起了工作。
渡邊萬由美想了想：“最開始的時候，覺得很熟悉。”
“熟悉？”
渡邊萬由美的答案，超出了巖橋慎一的預料。
“想起你剛入職渡邊制作，展露出制作人的才能時的事。”
那已是遙遠的舊事。
巖橋慎一的才能，不僅得到渡邊萬由美全力支持，還令她堅定了自立門戶的決心。也是因為有渡邊萬由美的全力支持，才有巖橋慎一堅實邁出去的第一步。
命運的骰子再一次擲出去，當巖橋慎一選擇堅定站在小室哲哉那一邊時，渡邊萬由美一度看到了曾經選擇巖橋慎一的自己。
巖橋慎一制作出了樂隊天國，開創了樂隊潮流。
小室哲哉則開創了他的小室流行。
巖橋慎一為渡邊萬由美的回答短暫沉默。當他決定要支持小室哲哉時，其實并沒有想到過去的自己。
然而，人生的微妙之處就在于，讓人在無意中落入“宿命”的敘事。
不過，渡邊萬由美提到舊事，卻并不是為了讓巖橋慎一懷舊。她仍舊冷靜，把自己的話說下去：“但我很快就意識到，這是兩件不同的事。”
人有時會因為那種微妙的相似之處，陷入自己為自己構起的幻覺。渡邊萬由美一度看到過那種幻覺，但很快就明白：相似的情景是最不可靠的東西。倘若沉迷于此，必定招來危險。
巖橋慎一問她：“因為小室桑帶起的風潮，超出了你的預料？”
渡邊萬由美點頭，心中已知，巖橋慎一并非一無所覺，漸漸放下心來，說道：“小室桑只是一位出色的制作人的話，那還另當別論。但小室桑擁有的，是開創時代的才能。”
巖橋慎一不由得笑了，他說道：“小室桑擁有開創時代的才能，這已成事實——這個時代已經開始了。”
“所以，你要怎么面對這個局面？”渡邊萬由美問。
“現在還沒有到那一步。”
“這么說，你已經想過會有那一天？”
巖橋慎一搖頭：“我恐怕并不比萬由美桑明白的更早。”
他語氣一頓，“但有一個簡單的道理。業界共同推進的潮流，是一塊可以讓整個業界共享的蛋糕，做得越大越好。但個人帶起的潮流，卻是外界無法真正染指的。”
渡邊萬由美輕聲嘆息，“就是這一點。”
不管巖橋慎一多么擅長與業界合作共贏，但小室流行這塊蛋糕，注定了業界只能從GENZO的指縫里分得邊角料，無法像發掘樂隊那樣，完全按自己的節奏來進行。
“BURNING那邊的目的，如果只是用那個孩子做引子，讓小室桑上鉤，那反而是最簡單的事。”
渡邊萬由美的話逗笑了巖橋慎一。他半開玩笑：“依我看，BURNING那邊，最初的目的恐怕就是這么簡單。”
他早就聽過安室奈美惠的名字，之所以沒有對這個少女有過多的關注，不過就是因為，從那個少女所在的組合出道以來，所走的每一步，實則都平平無奇，預料之中——
直到年末，supermonkey’s那張單曲紅了。
馬場俊一傾力打造那個少女“小室弟子”的形象，最初的目的，大約就是為了吸引小室哲哉的注意力，硬蹭上這個熱度。
然而，安室奈美惠太過出眾，就這樣陰差陽錯，把一樁不能明言的事推到了臺面上。
渡邊萬由美看著巖橋慎一。
在聽她將事情挑明以后，巖橋慎一并沒有流露出擔憂的情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