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想想,該怎么做才好呢?”迎著烏鴉的視線,雪公主不在意的笑了笑,眼睛盯著跳動的爐火有些出神,“你應該是個有精神潔癖的人,因為我發現了,你確實不喜歡騙人,不到萬不得已你很少說謊,只是你的每一句真話都具有強烈的誤導性,會讓人得出與真相完全相反的結論。就像你剛才說你的妹妹小露,繞來繞去說了一堆,外行人聽起來,好像你是想表達,她的生命和小佩、玫瑰她們比沒那么重要,隨時可以壓上賭局,但實際上你唯一想要表達的,就是她的存在對你來說,和你的生命一樣重要,你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但正因為你們是一體的,所以你什么都做得出來,就算你把你們的生命壓上賭局,你也隨時都做好了掀桌子耍賴的準備,呵,所以才和小佩她們沒有可比性。”
烏鴉端起茶杯擋住了自己的臉,半天才嘀咕道:“太過誠實果然不是什么好習慣,看來以后我要改改這個習慣,學著說點謊話了,不然……老實人總是吃虧的。”
“我覺得你要改的其實是臭不要臉的習慣。”公主殿下絕望的翻了個白眼,對這個沒有自知之明的人徹底放棄了,“總之,張露是你最重要的人,也是你唯一的弱點,但是她要……”
“要死了。”烏鴉笑了笑,“沒事,我不避諱語言,隨便說。”
“嗯,她要死了,而且無藥可救。換成其他正常人,唯一能做的也就是陪在她身邊,送她走完最后一程,但是你這人根本就不正常,你從來不知道什么叫認命。我聽小佩說過,當年她男人基本上已經算是死了,是你說動了她,用南疆秘術把韋先生做成了行尸,雖然當時沒什么改變,但硬是給未來留下了一線希望。”雪公主嘆了口氣,語氣里聽不出是佩服還是諷刺,“所以說,讓你眼睜睜看著她死是絕不可能的事,以你的風格,不見棺材是不會落淚的,你走遍七個世界,也要找到治療她的方法。”
“糾正一下,見了棺材我也不會落淚。”烏鴉推推眼鏡,面無表情的說道,“十年前小露剛發病,在病床前拉著我的手說不想死的時候,我就答應過要救她,呵,那時我每天把她抱在懷里,給她講病房外面的故事時,我也答應過她,將來等她的身體好起來,我要陪著她一起周游世界,看遍七個世界的奇景。只要這些事還沒做到,我就絕不會讓她死,不惜一切代價。”
“我懂,雖然我并不看好,但至少我理解。”雪公主認真的點頭,“我衷心希望,你能實現自己的承諾。”
“謝謝。”
“我只是說說就可以了,而你卻必須要有實際行動才行。但問題在于,有張露在,你哪里也去不了,什么實際行動都做不到,于是,為了給自己騰出手,你干脆趁機布了個局。”
“呵,與其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烏鴉沒有試圖否認,只是笑了笑,老老實實的說道,“問題的關鍵就在于小露,只要能把小露妥善的安頓好,一切問題就都迎刃而解了。”
“但是你不信任任何人,不守在身邊的話,你不相信會有人用心照顧她,這種毫無依據的信任和照顧實在太蠢了,根本不可能存在,只有讓她成為利益糾葛的焦點和紐帶,她才能得到最妥善的照顧。”
“剛好,我和軍方之間,存在著很大的矛盾……”
“剛好?剛好。。”雪公主不置可否的聳了聳肩,“就當是剛好吧,你和軍方的鷹派之間矛盾極大,但和鴿派之間倒是相對緩和,甚至還進行過很多次合作,看準了這一點之后,你就放出風去,說自己要進七界之都,尋求更好的治療方法,而小露本人,你把她送進了杏林私立醫院。”
“呵呵。”
“異想天開的一步妙棋,我復盤的時候都被驚呆了。”雪公主贊嘆的說道,“杏林私立醫院有米家的背景,而米家和軍方合作頻繁,正處于蜜月期,但他們到底屬于地方勢力,有自己的算盤,軍方也不能完全信任他們。所以把小露送進那家醫院,理論上來說就是讓她至于軍方的控制之下,連軍方自己都會下意識的這么認為,但實際上軍方又不可能真的向小露伸手。”
“這下好了,你說要來七界之都,鷹派巴不得你過來,就算不能借機把你在這里弄死,也要利用你完成一些他們不好出面的棘手任務,當然,前提是他們能把你的妹妹控制在手里,讓你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而鴿派更希望你過來,源能之都的相關事務一直是鷹派的禁臠,他們從中獲取過無數好處,鴿派肯定也想進來分一杯羹,能獨占就更好了,把你這樣的瘋狗放進來,鷹派肯定要損失慘重,他們從中獲利,豈不美哉?”
“你用的這個形容詞還是名詞,似乎讓人不那么愉快啊,雪阿姨。”
“幼稚的口頭便宜(喂喂,偷偷罵人瘋狗就不幼稚了嗎!)。”翹起的嘴角顯示出雪公主現在的心情很不錯,“當然,鴿派也需要把小露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才能放心,所以兩個派系肯定會爭奪小露的控制權,然而很巧的是,小露偏偏就在杏林私立醫院。呼,如果是其他地方家族的醫院,軍方還可以強硬一點,通過行政手段強行施壓,那些家族因為利益關系,說不定也就讓步交出小露了,實在不行軍方還可以孤注一擲直接動手搶人。但米家不一樣,為了不影響雙方密切的合作關系,為了顧及合作對象的尊嚴,軍方連施壓都不行,更別說搶人了,沒辦法,反正米家也算是半個自己人,放在那邊和置于直接控制之下差不多,干脆就先放在那里好了,真需要的時候再想辦法提要求。”
“但是連軍方自己都知道,這只是他們用來自我安慰的幻想而已,因為米家不可能交出張露。奇貨可居的道理誰都懂,只要你本人在七界之都立住腳,那么你越是能給軍方造成壓力,米家就越不可能交出張露,不僅不交出去,還會像照顧自己親媽一樣照顧的妥妥帖帖,恐怕比你親自監督的時候都用心,這樣做一方面是做給你看,更大的原因,還是為了給軍方制造麻煩,再加上軍方內部鴿派和鷹派之間的爭奪,三方相互牽制之下,張露看似處于風口浪尖上,其實唯獨她周圍風平浪靜,根本不受半點影響。不過這里我有件事想弄清楚,如果軍方真的和米家撕破臉,想要強搶張露對你施壓,你該怎么辦才好?”
“世上哪有必勝的賭局,不管是誰,只要坐上賭桌,就要面對失敗的風險,只是或大或小的區別而已。”
“不信,這個風險已經超出你的承受范圍之外,所以軍方和米家才都沒有懷疑過這是你的手段,不然的話,他們又不是傻子,早就看出問題來了。說實話,否則一會我也這么對你說。”
“嘖嘖,好吧好吧,實話實說,他們真想撕破臉也沒關系呀,我反復和他們說過了。”烏鴉瞇著眼睛神秘的笑了笑,“他們有且僅有一次機會可以嘗試,嘗試過后,就知道我該怎么辦了,呵呵呵,”
“看來我的判斷沒錯,你果然還有后手。”雪公主沉默了幾秒,突然臉色一變,不僅瞪大了眼睛,連聲音都下意識的放大了,“你這人有毛病嗎?”
“喂,怎么突然又開始罵人了,我又沒招惹你。”
“你先等等,張露真是你的弱點嗎?”雪公主一只眼睛的眼神變得有點呆滯,手指在面前戳來戳去,就像是在操控什么看不到的東西一樣,戳了一陣之后,她突然嘆了口氣,“你在剛進入源能之都的時候,曾經幾次公開說過,你喜歡把自己的弱點和短處暴露給別人看。”
“沒有,我沒說過,我只是做過而已。”
“我懂了,我終于懂了。當別人覺得你應該有弱點的時候,就對他暴露出你的弱點,而一旦他相信這真是你的弱點,就意味著他上了你的當,離死不遠了。”雪公主怏怏的說道,“反過來說,當你暴露弱點的時候,萬一他看出了你的詭計,不相信這是你的弱點,就意味著他又上了你的當,因為這真是你的弱點,所以他又離死不遠了。”
“呵,呵呵,弱點什么的,真真假假的,誰知道呢。”烏鴉一攤手,無辜的說道,“這不是一個欺詐師的常規操作嘛,不用在意,不用在意。”
“真或者假,果然只有一次嘗試的機會,這根本不是威脅,而是最普通的陳述。你還是沒有說謊,只是他們都被你的態度導向了歧路,誤以為你是在威脅而已,他們根本不知道,其實你早就把實情當面告訴了他們。”
“呵呵,所以我一直說,我是象征著誠實與友愛的烏鴉,既不說謊,也不威脅別人,但他們偏偏不肯相信,我能怎么辦,我也很絕望呀。”委屈的語氣,憂郁的眼神,就像承受了莫大冤屈的受害者,“唉,我本將心……”
“你快閉嘴吧,能不能給欺詐師這個職業留點風評?”雪公主手里的茶杯差點扔到烏鴉頭上,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被烏鴉的無恥氣到了,還是對自己到現在才看清這混蛋的小手段而不滿,在用了幾秒腦補自己把眼前這個小王八蛋凍成冰雕再重加工成一坨冒尖的螺旋形物體之后,公主殿下終于平息了怒火,雖然眼神還是有點詭異,“有你這樣的人留在小玫瑰身邊,你說我是放心好,還是不放心好?”
“這不是該我回答的問題,答案就要看你對她的未來報以何種期望了。”
“很好,非常好。”雪公主若有所思的點頭道,“看來軍方的事,已經不需要我多嘴了,你能做到現在的地步,說明你對他們的目的和態度已經調查的很清楚了。”
“是的,很清楚。”烏鴉收起耍賴的表情,認真的說道,“軍方從來沒有忘記過昔日的風光,也從來沒接受過八十年前的慘敗,三個派系看似矛盾重重,但他們的根本目的是一樣的,自始至終他們唯一想要做的,就是重新恢復對源能世界,對四葉星的絕對控制力,在這方面,其實連一些地方家族都支持他們。即便八十年前的戰爭里,各國的軍方勢力被血洗了無數遍,平民幾十幾百萬的死亡,甚至他們最后不得不抱著核彈用毀滅四葉星生態的方式請求停戰,但他們還是沒接受教訓,一直想把控能者也納入他們普通人制定的秩序和規則之下。”
“嗯。”
“在舔了八十年傷口之后,他們想再嘗試一下,所以他們又開始處心積慮的把觸手伸進源能之都,不僅暗中拉攏和培植親近他們的勢力,而且還投入了大量不穩定因素。”
“比如說你。”
“對呀,比如說我。”烏鴉反以為榮,理所當然的說道,“分化,破壞,滲透,收買,再加上用洗腦和改造的方法培植自身勢力,再給他們幾十年的時間,說不定軍方真能有些建樹。”
“你能看到的未來,別人未必看不到。”雪公主不置可否的反問道,“如果真像你說的這樣,為什么源能之都自治政府視而不見呢?”
“第一,這是難以避免的,咱們控能者無法和普通人徹底分割。控能者大多是通過普通人靈魂覺醒之后,掌握了操控能量的能力才誕生的,從源頭就無法分割,而且控能者的后代雖然也有天生的控能者,但大多還是普通人,只是覺醒機會比較大而已,所以咱們不可能真的和普通人一刀兩斷,八十年前的黃金一代最后會接受四葉星各國政府的求和,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那第二呢?”
“第二?呵,第二就是,雖然自治政府一部分成員對軍方有很深的戒心,但還有一部分成員的態度相反嘛。”烏鴉笑瞇瞇的說道,“這不正是組織存在的意義嗎,至少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