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羅漢半跪在地,阿生從肩膀上跳下。
剛剛修好的木橋又是一片狼藉,濺上來的水洇濕了木板,紅色的血像小蛇一般從昆侖奴腿上流下。
胥子關下刀兇狠,若非黑羅漢一身橫肉,恐怕當時就摔倒在清池里淹死了。
他搖搖晃晃的又站起來,而他前方的阿生卻搖搖晃晃的倒了下去。
“阿生!”
黑羅漢伸出手攙住了阿生,抬頭喊道。
“姑娘。”
“帶她上二樓。”
樓梯一陣搖晃,二樓地板震顫,昆侖奴一腳踩在二樓上,咚的跪倒,將阿生放在素枕上。
一丈紅扯下掛著的一道白紗,扔給黑羅漢。
“先把自己的傷口包好。”
接著她走到阿生身邊,嘶啦一聲扯開胸口的衣襟。
瘦。
瘦的肋骨外突。
怪不得他穿一件胡服都顯得飄飄蕩蕩,怪不得他跑動時給人隨時會飛起來的錯覺。
那簡直是一副骨架在撐著一身衣服在跑。
難以想象這么一副軀體能讓胥子關頭疼不已,他明明是那種一拳就可以打趴下的小孩。
此時阿生全身漲紅,胸腔中的心臟瘋狂跳動,一泵一泵的血液噴向全身,一丈紅手停在他胸口上。
感覺像是有人在里面擊鼓,不把鼓皮砸破不罷休。
周身的血管都擴粗了一倍多,外突的血管如同青色鎖鏈,小小的身體捆在中央,隨著心跳一翕一張。
肩膀上被子彈射穿的傷口如一張小嘴,汩汩的往外吐著血水。
胳膊上的撕裂傷往外噴著血。
如果真的有地府,那么黑白無常已行至門前,只差時辰。
爭的就是這時辰。
旁邊的黑羅漢將白紗在腿彎上綁好,一丈紅抬頭吩咐道。
“去打盆涼水。”
黑羅漢走后,一丈紅撕下裙子上的布條,捆在撕裂傷的上臂,用力的一拉,傷口中的血瞬間止歇。
一翻手,一柄劍片出現在手中。
一丈紅將它放在燭火上反復炙烤,樓梯又哐當哐當搖晃起來,黑羅漢去而復返,手中木盆一路濺水。
劍刃烤的微微發紅,熱度傳到一丈紅的手指上,燙的她微微皺眉。
“按住他。”
黑羅漢跪在阿生的頭頂,雙手按住他的肩膀。
劍片一抬一落,爽利的刺進肩膀上的傷口,昏迷里阿生痛的一哼,身子向上一挺。
劍刃已經離開了傷口。
“水。”
黑羅漢把木盆往前一拉,一丈紅將子彈與劍片一同扔到水盆里,接著手也探進水中,用力的搓著手指。
幾個呼吸過后,一丈紅拿出手,銀針封住傷口周圍的血脈。
這處的出血也得到緩解。
但最麻煩的仍沒解決,阿生的身體依舊發燙,并且越來越紅。
“扶他坐起來。”
黑羅漢撐起他的后背,駕輕就熟轉了個圈,讓阿生的后背面對著一丈紅。
一丈紅手從一排銀針上抹過,停在最后,抽出幾根最粗最長的銀針,閃電般剁進阿生的后胸。
幾乎就在刺進的瞬間,全身的血管潛伏下去,阿生哇的吐出一口污血。
漲紅迅速消退。
一丈紅取出藥丸,遞給阿生身前的黑羅漢。
“用水順下去,然后用涼水給他搓身子。”
她站起來后退。
“接下來造化如何,就看他自己了。”
這時樓下又響起哐哐哐的腳步聲。
一丈紅眼神慢慢冷下來,瞳孔上覆了一層薄戾。
五指張開,三柄劍片在掌心如扇面展開,然后猛握拳。
劍鋒一立,四指之間夾緊三柄劍片,森寒的光順著劍鋒滴落,如月下雌狼探爪。
如果權貴們知道,那個平時琴舞雙絕的一丈紅,手里隨時會伸出狼爪一樣的刀片,會不會還有膽壓住這個女人。
“出了什么事!”
沖上來的是和尚。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身殺氣的一丈紅站在二樓中央,再一轉眼,黑羅漢魁梧的身體跪在地板上。
他一顆心放回胸膛,放緩語氣,又問了一遍。
“出了什么事?”
一丈紅將劍片收起來,轉過身去。
“有人夜探。”
和尚微微瞇眼,瞬間就想起今晚那佩刀的兩人。
接著他看到了黑羅漢腿彎上的白紗。
“傷亡?”
“羅漢受了點輕傷,阿生……情況不妙。”
和尚眉頭一皺。
“在哪?讓我看看。”
一丈紅抬抬下巴,朝向黑羅漢一邊,黑羅漢也側開身。
和尚走到阿生身前蹲下,手掌按上他的胸口。
退了紅色的阿生又變得異常蒼白,皮膚底下好像沒有一滴血,余溫還沒從體表散去。
“用冷水給他搓洗身子,再換熱水。”
黑羅漢點點頭。
和尚站起來,問道。
“這孩子出現幾次這種情況了?”
一丈紅沉吟。
“六次。”
“這法子是光明神教的么?”
“對,第一次出現在阿生練功的時候,那時還在楚州道,光明神親手施救。”
和尚看了一眼阿生雪一樣白的嘴唇,搖搖頭。
“這法子只是強行壓下去心血,復發一次比一次猛,再有下一次,他恐怕就活不過來了。”
一丈紅沒說話,只是眼睛里的光一沉。
“必須盡快教他完整的龍象風云。”
“他醒我就會跟他說。”
和尚點點頭,又問道。
“夜探的人有幾個?”
“兩個。”黑羅漢悶聲回答。
和尚緊接追問。
“穿什么衣服?相貌如何?何地口音?兵器?”
黑羅漢努力回想著剛剛的畫面。
“我只記得一個人的。”
“他說他是送酒的大茶壺,端著一壺竹葉青,說的是長安官話,穿的是大茶壺的衣服,相貌比我俊點,沒帶什么兵器。”
“哦,不對,他有兵器,最后他手臂上彈起來一張機關傘。”
機關傘?
和尚用力的皺起眉。
與他飲酒的兩人皆是佩刀,衣著華貴,一人清拓一人孔武,一柄橫刀一柄弧刀,委實沒看見機關傘。
衣著固然可以換,但順手的武器可不好找。
“另一人呢?”
這次他看向一丈紅。
一丈紅搖搖頭,冷淡的回答。
“我沒看到那兩個人,只是聽著聲音出手,其中一人身手很高,刀術驚人,而且……”
“身懷暗器,威力毒辣,聲音驚人,不遜于我。”
暗器!
又是出乎和尚意料。
“什么暗器?”
一丈紅走到木盆邊,伸手從水里撈出來那枚黃銅子彈。
彈頭已經癟了,她迎著火光看去。
“難以想象,無鋒無利,這種形狀的暗器,怎么擁有那種威力的?他是用彈指么?”
“不。”
旁邊的黑羅漢對那把兵器印象深刻。
“那是從一種形狀古怪的兵器里射出來的,出手時火光迸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