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義對胡庸的說辭感到有些意外。
他向國君進諫并親手寫下那封信時,心里想的確實是借此與秦國結個善緣。
但現在胡庸的反應如此之激烈,由不得肥義不多想。
到底是胡庸的車隊里真的沒有藏匿秦國特使,還是故作玄虛企圖蒙混過關?
又或者是國君繞開所有人做了某些安排反而被對方識破,以這種手段謀求破局?
不管最后哪個猜測成真,肥義都有些惱火。
一件原本可以簡單解決的事情,被搞得這般復雜,鬧什么呢?
“家老,備車,我要入宮。”
胡庸走了以后,肥義獨坐了一會兒,想了些事情,便起身向外走去。
待他走到門外,馬車已停在那里等候。
肥義踩著車夫擺好的馬車凳上了車。
啪的一聲。
車夫甩了個漂亮的鞭子,駕馭馬車駛向宮城。
途中,肥義一直在揣摩國君趙雍對秦國特使一事的心思。
想想國君昨天的狀態,和那兩聲含義莫名的大笑,若說國君存了以信試探的心思,倒也真有可能。
畢竟國君即位之初,五國會葬,圖謀趙國,也有秦國的一份。
國君對秦國之恨,不比對趙國少。
雖說這幾年秦國一心東出,大肆攻伐韓、魏,與趙國的沖突日漸減少,但做下的事、結下的怨,并不會因為新沖突的減少而消失。
相反,隨著時間的延長,那些深埋在心里的怨恨,會越來越重,直至成為心結,與化不開的執念。
所以,肥義完全相信國君會干出派人截殺秦國特使,以泄私憤的事。
只不過沒有經他手安排這些事宜,肥義一時間也摸不準國君是怎么想,又是怎么做的。
這樣的反復揣摩在馬車駛到宮門前停歇。
趙雍曾特許肥義可以乘車入宮,但肥義從沒這般做過。
今天也是如此。
肥義在宮門外下了車,讓宮城侍衛驗過身份,便在侍衛往里通傳的同時,邁步走了進去。
趙雍正在宴飲用膳,得到通傳的第一時間揮手屏退了助興的樂工與舞女,然后在處置政事的書房接待了肥義。
“將軍深夜入宮,必有要事,請講。”
趙雍與肥義面對而坐,隱隱有君臣奏對之意,規格極高。
肥義取出藏在袖中的絹帛,放在趙雍面前,然后正襟危坐,沉聲道:“王上,秦國富商胡庸先前求見了臣,言明北上入燕之車隊絕無可能藏有秦國特使,若我趙國生疑,可立即命車隊返回邯鄲,接受排查。35xs只不過如此一來,他胡庸再無顏面與膽氣在趙國做生意,以免今后還會被當成秦國密探。”
“哼!”
趙雍沒去拿絹帛,一巴掌拍在面前的幾案上,將幾上放著的絹帛震了起來,“區區一介商賈,以為憑借烈酒之厚利攪動了些許風云,便敢如此膽大包天,視我趙國君臣如無物?”
肥義沒受趙雍的情緒影響,平靜說道:“臣以為,胡庸這般反應,大致能坐定秦國特使就藏身于那支車隊中,否則胡庸不會如此大膽行事,脅迫我趙國君臣,謀求車隊北上入燕之路暢通無阻!”
趙雍面色陰沉如水,哼道:“卑賤商賈,欲試我趙劍利不利耶?”
“王上不必動怒。”
肥義勸了聲,又道,“卑賤商賈,隨手便可殺之。只是秦國特使究竟要如何處理,是殺,是截,還是放,臣請王上示下。”
頓了頓,肥義的雙眼微瞇,隱有殺氣閃現:“欲殺欲截,遣一支邊騎即可成事,只是苦無證據,如猜測出錯,無法向天下商賈交代。若按臣那日所諫,放之以與秦國結一善緣,則容臣斥責胡庸一頓,再令其獻禮賠罪,以充軍餉,方可了結其無禮沖撞之事。”
這些都是老成謀國之言,肥義的一片公心,趙雍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
但他卻面皮抽了抽,突然嘆道:“不瞞將軍,孤那日原已決定依將軍之策行事,高抬一手,與秦國結個善緣。但入寢之后,思及五國會葬一事,便心生怨恨,輾轉難寐,故……”
“王上可是已派人前去截殺?”
肥義霍地挺直了身體。
“只是盯著,”
趙雍搖了搖頭,“還未動手。”
肥義慢慢坐了回去,瞇眼說道:“看來王上是想看一看臣的這封信送至后,他們會如何反應,再做決定了。”
趙雍點了點頭:“若他們不理會將軍的信,繼續前行,或是有人脫離車隊急赴燕國,皆是默認了秦國特使就在車隊里,我或截之或殺之,只要確保能從中揪出秦國特使,天下何人敢置喙?”
說到底,天下雖諸侯林立,為大爭之世,卻仍講究名正言順。
即便貴為一國之君,行事也需顧忌天下人心與公道正義。
趙雍也不想把事情搞得如此復雜。
若是無這些看不見,摸不著,卻深入人心的道義掣肘,一聲令下,殺他個血流滾滾,人頭滿地,又有何難?
肥義當然知曉趙雍的難處。
他想了想,說道:“王上,這件事交給臣去做吧。臣的封地上養有一支私軍,可命他們假扮成馬賊,待秦國特使進入燕國國境,立即截殺之。”
“如此也好。”
趙雍想了想,覺得這或許是個可行之法。
做得干凈利落些,當不會引起各方猜疑。
然而就在這時,一名內侍出現在書房門口,臉上帶著焦急的神色,卻踟躕著不敢走進去。
趙雍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喝道:“鬼鬼祟祟,成何體統?”
那名內侍嚇得臉色煞白,趕緊躬身走了進來,噗通跪在地上,額頭搶地,卻兀自不敢開口言語。
這是在顧忌肥義的存在。
趙雍眼中閃過一絲惱怒,大聲喝罵道:“何事?說!”
內侍的身子顫了一下,急急說道:“稟王上,邊騎八百里加急秘報,那支車隊仍在原地扎營,但……”
“但什么?說!”
“但疑似少了十幾個人。”
“少了十幾個人?什么時候發現的?什么時候發生的?”
“秘報上講,那些人應是兩天前消失的,今早發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