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朝天并不是一個活在別人目光中的人,無論別人將他看做英雄還是懦夫,他都完全不在意。
實際上,他對成為英雄并不感興趣,現在他只想做一個人的英雄。
他靜靜的站在屋外,看著院子里的薔薇怔怔出神,薔薇美艷動人,但卻是沉默的,她們默默無聞的在墻角生長,在墻角凋謝,或許一生也無法碰見人來欣賞。
二樓的簾子仍是垂下的,無論白天黑夜,始終垂下。
薔薇是沉默的,人也是沉默的,薔薇沒有選擇的余地,陸小洛卻有,但她為什么不選擇走下二樓,走出來,出來見見路朝天?
她不肯出來,路朝天就只有等。
路朝天是上午九點來的,現在是下午五點,陽光升起又落下,云朵一片片翻過他的頭頂,也不知道有多少飛鳥來來去去,走走停停,到最后,只有他還站在原地。
若不是他的體質已經改變,他早就該累得倒下去了。
只不過,他的身體雖然改變了,變得強橫,變得堅硬,他的心卻還是柔軟的。
他的心在等待的過程中陣陣刺痛。
陽光接近地平線時已經變得十分柔和,云霞的色彩漸已黯淡下去,大地也漸漸蒙上了一層陰影,這是夜的前兆。
二樓的簾子一直垂下,一樓的門卻忽然開了,首先從門縫里露出來的是一只白皙的手,路朝天全身的熱血都在這一瞬間沸騰起來,呼吸也驟然加快,一雙發亮的眸子死死瞪著門口,萬幸的是,從門內走出來的當真是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少女。
少女輕輕拉開門,然后徐徐的走了出來,她垂著頭,輕輕咬著嘴唇,她的臉色是蒼白的,嘴唇也是蒼白的,比她身上的長裙還要白,眼睛里光芒也有些黯然,看起來比以往憔悴了許多,卻也有種凄美之意,她的整個人就像是一朵云,一朵干干凈凈的云。
路朝天就這樣呆呆的站在屋外,看著她從對面一步一步慢慢的向自己走過來,他的血液更熱,心也更熱,更激動,就好像一個一無所有的人突然即將擁有整個世界,甚至可以說整個世界所有一切最美好的最令他心動的事物全部加起來,都完全比不上她。
這種感覺,只有真正愛過的人才有機會了解。
她走到了他的面前,在他的面前停下,垂著頭,咬著唇,不說一句話,她在他的面前還是這么嬌羞,這么令人憐惜,路朝天也沒有說一句話,卻輕輕走了過去,輕輕的將她抱住。
所有一切想要述說的歡喜、擔憂、思念、牽掛,都已在這一抱之間全部融化,因為路朝天的心已經融化了,所有語言加在一起都無法表達出他現在的心情。
“這幾天,你究竟過得怎么樣?”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終于問她。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這幾天是怎么過來的,我,我已經完全想不起來了,一想就會覺得腦袋很痛,就好像要炸開了一樣。”陸小洛的聲音本來是很溫柔很動聽的,此刻卻有些嘶啞,有些生硬,這么多天以來,她竟仿佛沒有說過話一樣,所以突然開口才會如此。
幾天來一直躲在家里,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過的……
路朝天曾經也有過這種感覺,那是在他最痛苦的一段日子里,一個人躲在家中,每天渾渾噩噩,浮想聯翩,茶飯不思,魂飛腸斷,最后就連自己是怎么走出來的都不知道,他也完全忘記了。
之所以會忘,全因為痛苦。
痛苦雖然是種很深刻,很沉重的感覺,但痛苦過后卻容易忘記,這也不失為一件怪事,并且細細一想,就會覺得有點悲哀。
如果痛苦過的人最后連痛苦都已經忘記了,是不是就只剩下無盡的空虛和寂寞,然后重蹈覆轍不停地陷入痛苦,讓痛苦消磨生命和靈魂,直到死亡?
黃昏已盡,太陽終于完全收工了。
它每天這樣打卡上班下班,數千年,數萬年,亙古不變,也不知道會不會覺得疲倦,覺得無趣,覺得沒意思透了,甚至覺得想要端一盆水從頭頂澆下去,將自己徹底熄滅。
為什么陽光如此無私的為人類奉獻它的光輝,人們卻反而不肯走到陽光中來?
陸小洛實在需要接受陽光的。
她現在正在陽光的籠罩當中。
對她而言,路朝天是遠遠比天上的陽光更輝煌,更可愛,更溫暖的另一種陽光,這陽光不僅能籠罩她的軀體,還能夠籠罩她的心,照進她的心。
他就是她內心世界里唯一的陽光。
屋子后是一個高爾夫球場,場邊是條小道,周圍花草散布,芬芳宜人。
如果一個人心里有痛苦的時候,不妨走出來聞聞這種花草的芬芳,就會驟然頓悟生命是高貴的,美麗的,可愛的,風雨飄搖,花草依然努力不倒,哪怕被摧殘到折斷腰肢甚至體無完膚也要頑強求生,人也應該這樣。
這就是生命的真諦。
這些道理,陸小洛究竟能不能明白?
路朝天握著她的手,走在小道上,他們走得很慢,腳步很輕。
路邊有一條長凳,兩人就在長凳上坐了下來。
夜色溫柔,晚風很輕,遠處的燈光就像鑲嵌在夜色里的點點明星,照亮著他們的眼睛。
“最近幾天世界已經完全變了樣子,你知道么?”路朝天仿佛不愿提起她的病,故意用別的事打開話題。
“嗯,聽秀姨說了點。”
陸小洛的反應很平淡,看樣子,她一直在病痛的痛苦中,對于降臨在這個世界上的悲哀和痛苦都已經無力去關心了。
過了半晌,她又說:“想不到魂災就這樣突然爆發了,那些遇害的人真可憐,他們都是無辜的,死得真冤枉。”
路朝天神色中也露出了一絲黯然之色,他凝視著陸小洛,柔聲說道:“你看,生命本是如此燦爛,如此珍貴,有的人卻不明不白的死去,他們固然是沒有選擇的,但是活著的人是不是應該好好珍惜自己呢?”
陸小洛道:“人固有一死,早死晚死,因病而死,因意外而死,因情而死,無論怎樣終究是一死,就像花的生命一樣,不管開放的過程是怎么樣的,是鮮艷或平凡,是長久或短暫,終將枯萎,所以死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路朝天聽著聽著,心漸漸縮緊。
“我這幾天想了好多好多事,也明白了許許多多道理,我想,我并不是那個適合你的人,對于你的喜歡,我很感激,但也只是感激,我……”
這句話就像一記重棍突然打在路朝天的頭上,將他打得回不過神,他遲疑了半晌才轉頭盯著陸小洛,聲音沙啞的說:“難道說……以前是我誤會了?”
陸小洛說道:“你沒有誤會,本來就連我自己都以為我很喜歡你,可是,可是經過這幾天我才發現……我對你只是有點好感,僅此而已。”
路朝天已經呆滯了,只是有點好感,他實在想不到這句話會從陸小洛嘴里說出來,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就像是個笑話。
“抱歉了,小天,我知道這樣說會傷害到你,但是……哎,或許,我這輩子也不會喜歡上任何一個人吧!再見,祝你今后找到一個比我更好的女孩子……”陸小洛站起身來,轉身離去。
路朝天沒有去追,也沒有去看,他只是坐在那里垂著頭冷笑。
一個高挑的白裙少女從小道的另一頭走了過來,在他的身旁坐下。
“喲,表白被拒絕了么?”周蝶輕輕一笑。
“你覺得很好笑?”
“哎,你還這么小,這么年輕,將來前途不可限量,什么樣的女人得不到,又何必為了她而傷心呢?”
“你不懂。”
路朝天的說話很簡短。
周蝶又一笑,說道:“不跟你廢話了,上次的事你考慮得怎么樣?”
“不怎么樣。”
周蝶一怔:“那就是談不攏了?”
“本來就沒什么好談。”
“很好。”周蝶道,“我必須提醒你,與我們靈殿為敵,下場是很慘的。”
“你威脅我?”路朝天終于轉過頭,瞪著她。
“不錯。”
“呵呵,我除了這條命一無所有,一無所有的人還怕什么!”
周蝶噗嗤一笑,說道:“難道你忘了你還有家人?”
路朝天怔住了,他緩緩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瞪著周蝶,咬著牙說道:“你敢動他們試試看!”
他也許會吃任何招數,但他絕對吃軟不吃硬。
他一步步離開了這里,頭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