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銳士,大大咧咧地往鄰桌一座,為首的副都尉拍著桌子喊道:“大爺口渴了,快上茶!”
老板哪里敢有一絲怠慢,連忙招呼女兒端茶過去,卻不料那副都尉一把將她抱在腿上,大笑起來:“這碎女子真水靈,君上一定喜歡!”
“將軍,使不得啊!”婦人忙上前哀哀祈求:“民婦就這一個女兒,求將軍開恩啊!”
“我去你的,君上看中這碎女子,那便是你們的福氣!”
副都尉一腳踢開婦人,將丫頭推給一名士兵說:“把她看好了,一會兒帶你們去州府領賞!”
眾官兵各個神色喜悅,露出比人販子還要猥瑣的笑容。
冷眼看著這一幕的鳶飛戾按著劍柄瑟瑟發抖。
沒錯,他正在瑟瑟發抖。
那是憤怒使然。
姒晟軒低聲道:“師弟,門中四不殺的規矩你可還記得?”
嘶!
鳶飛戾深吸一口氣,手掌離開寶劍,微微笑道:“當然記得,同道不殺,銳士不殺,官吏不殺,皇親不殺!”
“你能保證嗎?”
“我保證!”
“當真?”
“當真!”
“果然?”
“果然!”
“你對天發誓!”
鳶飛戾見他如此認真,便滿不在乎地說道:“我不過一個七品御士,怎會不分輕重呢?你就放一萬個心吧……”
就這樣,姒晟軒這才敢把九千九百九十九個心放在了肚里。
但他留了個心眼,一直盯著鳶飛戾的一舉一動。
“將軍,這是小民數月下來積攢的錢財,求將軍放了小女吧!”老板說。
他端著一盒碎銀銅錢跪倒在地,向那副都尉磕頭如搗蒜。
“嘿嘿……”
副都尉接過錢匣就是一陣扒拉,把銀珠揣進袖中,好整以暇地同老丈如此說道:“老兒莫要悲傷,無須驚慌,搶了你的女兒,你是應該以德報怨,贈錢財于本將,本將自然是要以理服人,這樣吧,錢財和你的女兒本將就代君上笑納了,斷然不會再傷你性命,如此一來,皆大歡喜!”
“哈哈哈哈……”
副都尉放聲大笑,十分得意。
“哈哈哈哈……”鳶飛戾也大笑起來。
“你吃喜鵲屁了?笑什么?”副都尉呵斥道,在這楚州地界的荒涼茶攤內,竟然有人敢比他笑得還大聲?
“在下膚淺!”鳶飛戾自嘲道:“平生第一次聽見以德報怨,原來是這般理解的,所以膚淺啊!”
副都尉看出這二人多半是驚邪御士,不過見對方敢恥笑自己,他便哼道:“只有權貴士卒才有資格以理服人,庶民百姓只有以德報怨的份,如果連這都不明白,閣下真該多穿件衣裳再出門,因為膚淺,是會死人的!”
一旁的姒晟軒眼見禍事將起,便起身拉鳶飛戾:“師弟,我們走吧!”
笑意漸冷的鳶飛戾站起身來,分別看了看面若死灰的老夫婦,又看看楚楚哭泣的女兒,最后目光定在那群銳士身上。
“師弟,不要生事!”姒晟軒的告誡言猶在耳。
鳶飛戾忽然問:“師兄,依師門戒律,殺四品銳士該當如何?”
“面壁八年啊!”
姒晟軒左手伸出三根手指,右手伸出五根手指,不開玩笑地這般說道。
但說時遲,那時快。
只聽錚地一聲劍吟,一條胳膊掉在了地上。
空氣,突然安靜!
士兵們根本來不及去看那條胳膊是誰的,紛紛后退,只有那名副都尉伸手拔刀。
但他沒有拔出來。
因為他發現……
天吶!
我的胳膊不見了啊!
“啊——”
慘叫的副都尉被鳶飛戾一腳踹倒,胸口已經被狠狠踩住,動彈不得,斷臂處鮮血泊泊流淌。
他奮力掙扎著,怒吼著:“小兒,你敢傷我……你可知道,我女兒也是御士!”
“哦?”鳶飛戾卻不在意似的:“她叫什么名字?幾品御士?”
副都尉疼得冷汗直流:“我女兒章子依,四品御士,她定然不會放過你的!”
姒晟軒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忙上前勸道:“師弟,你既然已斷他一條手臂,想必也出了氣,得饒人處且饒人!”
“得饒人處且饒人?”鳶飛戾冷笑:“這些人強搶民女的時候,可曾繞過別人?”
他今天就是要這副都尉嘗嘗被人搶奪女兒的滋味。
“嘿嘿嘿嘿……”鳶飛戾獰笑道:“師兄莫要驚慌,我斬了他一條手臂,他是應該以德報怨,把女兒嫁給我,我自然是要以理服人……”
副都尉聽得咬牙切齒,哪有人砍了人家父親的胳膊,還要娶人家女兒的道理?
偏偏此人還在那怡然自得地說著:“這樣吧,這條胳膊和你那女兒我就笑納了,斷然不會再傷你性命,如此一來,皆大歡喜,豈不妙哉?”
“你這小子,我要活剮了你……”
副都尉又掙扎起來,但被鳶飛戾狠狠踩住:“你憤怒了,可你欺辱別人妻女的時候,為何還能如此大言不慚,難道別人的妻女就不是人了么?”
“你……”
“此前規矩是你定的,今日之事,你若不依,那我便只好將你殺了,再去找你們君上談談人生哲理!”
副都尉聞言襠下一顫,只見鳶飛戾唇邊雖掛著一抹微笑,但眸中卻毫無笑意。
此子初生牛犢不怕虎,未必不敢殺了我!
他不由神色惶恐,心想好漢不吃眼前虧,便頹然應道:“我依便是了,還請少俠繞我一命,我那女兒生得俊俏,定然讓少俠滿意!”
鳶飛戾聽后仰天狂笑:“哈哈,果然權貴士卒都是紙老虎,這么沒骨氣!”
雖然副都尉已經服軟,鳶飛戾卻不依不饒,讓他口說無憑,立字為證。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鳶飛戾只怕已被萬箭穿心了。
但為了保命,副都尉只得點頭答應,不多時便將一封血書寫好,蓋了兩人的玉蝶印:
今少俠沈戾以理服人,吾以德報怨,以小女章子依許之為配,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
此證!
姒晟軒看得眼珠子都快跌出來了:“師弟,這每條師門戒律都有其利害關系,所以才有這四不殺,但現在你傷了一個四品御士的父親,與同門結仇,此事必難善了,你何苦啊?”
“有什么好怕的?”
鳶飛戾將磕頭感謝他的一家三口扶起來,有恃無恐道:“那章子依敢將此事告發戒律司,了不起我面壁幾年,但她父親強搶民女此等惡行,恐怕御劍峰上下就要人盡皆知了,所以她必然不敢告發我!”
姒晟軒不自覺地點頭,雖然世風日下,但對驚邪劍派這樣的名門正派而言,強搶民女,逼良為娼乃是缺德冒煙的事情。
家有此父,做女兒的也會丟盡臉面,確實是不敢聲張的。
“若她私下找我尋仇,便是同袍相殘,按照門規,當施刖刑,逐出師門,此等重罪相信她也不敢!”鳶飛戾將婚書整齊疊好,收進懷中。
姒晟軒竟然覺得這話沒毛病,不禁奇道:“那你為何又逼她父親立這婚書?難道只圖一時痛快?”
鳶飛戾笑道:“我聽纖云師姐說過,江湖女兒最大的追求無非就是終身大事,那些流波山的女弟子們最盼能嫁給一個自己心儀的男子,勝過半生苦修,有這婚書在手,那章子依恨的就不是我了,而是輕易將她許為人妻的父親,到時我再將這婚書還給她,解除了這婚姻,她自然是不會與我為難的,說不定還會感激我呢!”
姒晟軒不由得心生敬意,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啊。
這位師弟看似性情魯莽,但這份心思之縝密可見一斑。
“以此轉移仇恨,淡薄父女之情,師弟確實高明,只是……”姒晟軒卻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可是你別忘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你是護國首座的義子,你就不怕那位師妹真的看上你,弄巧成拙?”
想起御劍峰受到的苛待,鳶飛戾不免有些自卑:“世人皆功利,哪個女子會看上我這奴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