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租界和華界相交,最先趕來的反而是工部局派來的人。
得到公董局的消息后,工部局很快就派了臨近的狄思威路捕房巡長過去查看消息。確定了事態屬實后,立刻派了代表趕去交涉。
而后工部局又調遣了全副武裝的萬國商團鐵甲車隊,配合步兵趕到現場,強烈表明公共租界工部局對此事的態度。
而袁子欽的上司薩利爾,更是親自帶著公董局直屬的法籍軍團和臨時從各捕房抽調的巡捕,分了幾批趕到北站。
值得一提的是為了顯示力量,有效震懾,公董局特批之下,這次越界行動,光鋼甲車就帶了三輛。
蘇聯領事館在上海畢竟只是個外交機構。
平時館內只有兩個排編制的衛隊,負責保障領事館的安全。至于其他特工和間諜,數量更是有限。
武裝力量上他們根本沒有辦法和有正規武裝的英、法、美等租界統治者抗衡,最大的火力也就是幾挺輕機槍,而且法理上更是站不住腳。
除了公董局是受法國政府節制,公共租界里的工部局雖然是以英美為首,但也有各國的董事參與決議,連華人董事也有幾個。
這時候都巴不得蘇聯人忍不住氣先動手,他們好出出惡氣。
尤其是萬國商團里的白俄雇傭軍,磨刀霍霍,巴不得這時恰巧哪支槍走了火,他們好趁機向對面開火。
事實上,蘇聯外交人員沒有任何法理依據可以在領館外執法。而且阻撓法租界警務人員按照之前締結的公約,合理調查案件。
領事館某種程度上被稱為所謂“國中之國”,確實享有一定的豁免特權,但不代表出了領館,還可以為所欲為。
全世界范圍內,一國領館外交人員所享有的特權和豁免權里,并沒有類似權利。
直接點說,如果不是國民政府慫到家了,這種事情一般人做夢都想不到。
簡直是國際玩笑!
眾所周知,在歐洲列強眼里,來自東歐的蘇聯實屬異類,向來把他們當做是無恥的暴徒和狂妄的野心家。
這一次公董局和工部局態度出奇的一致。一接到報告立刻就起了同仇敵愾的心思,仿佛是他們的奶酪被蘇聯人動了一般。
“此風不可長,更不可開!”
作為實際利益獲得者,怎么能容忍蘇聯人在他們眼皮底下這么搞?
工部局到了現場,因為之前的事情和他們一點牽連都沒有,所以他們是以調停局面,打著為國民政府出頭的幌子。
到了北站之后,工部局的代表口口聲聲要維護國際秩序,維護國民政府主權尊嚴。
并且聲稱工部局作為當地外國僑民的地方自治體,一向熱愛和平、遵守國際法,向來以維護國際大家庭利益為己任……
總而言之,就是絕對不能容忍蘇聯領事館對主權國家如此粗暴踐踏
渾然忘了他們自己在中國算是什么身份。
而法租界來了之后更是師出有名。
巡捕房兩名巡警追蹤黑幫分子來到北站,結果死在倉庫里。現在法租界來現場調查,簡直沒有比這個理由更理所應當的了。
袁子欽親自帶著薩利爾走到前面和蘇聯領事館的代表交涉。
雖然現場四周都是荷槍實彈的輕重火器,袁子欽到是一點也不慌亂。他身后跟著法籍軍團,還有三輛鋼甲車,虎視眈眈。
顧楫帶著汪素趕到的時候,很遠車輛就不通了。
他兩下車步行到外圍,這里由工部局和公董局的巡捕聯合把手。巡捕看到他兩是自己人,才放行讓他們進了里面。
靠近老北站后,眼前的場面不能不讓這兩個年輕人產生觸動。
他們的正前方,是數輛工部局的武裝車輛,呈環形半包圍了北站。車上的白俄雇傭兵對著里面吹著口哨,大聲地咒罵,仿佛在埋怨怎么還不開打。
然后是萬國商團的步兵隊。以小隊為單位,分散在武裝車車身后面,這基本就是個隨時準備進攻的隊形了。
然后是法租界的三輛鋼甲車,車上的重型機槍,正對著前方。
法國大兵就沒白俄那么激動了,還是那副懶散樣,有相互說笑看熱鬧的,也有一言不發趴在車上關注前方局勢的。
然后是兩個小隊的法籍步兵,站在三輛鋼甲車當中,全員戰斗標準配置,全副武裝,隨時等待長官的進攻命令。
再前面一點是法租界巡捕房的巡警,正在疏散驅離無關人員。
包括穿著華界警服的警官都給驅趕出了中心地帶,然后工部局的巡捕再把他們往外圍驅趕。
在中國、在上海、在華界的北站,此時卻成了外國勢力互相角力的場所。
而身為主人的中國警方連當看客的資格都沒有,乞丐一樣被驅趕了出去。
而這些中國警察的臉上滿是麻木,看不到一絲憤怒和痛苦。
好一幕鳩占鵲巢。
多年以前,顧楫就一直避免自己成為一名理想主義者。在法國留學期間,他就覺得理性主義的現實性更符合中國實際,而理性奉行的是現實標準。
所以,他沒有選擇留在法國繼續求學,所學的實業,他認為起碼在現階段不符合國情,對挽救中國的命運于事無補。
回國后他毅然報考了黃埔軍校,希望在反帝反封建反軍閥割據的革命旗幟下,貢獻自己的綿薄之力。
只是在北伐勝利后,他個人所遭遇的一切,被冷落和棄用、以及昔日同窗好友、一起浴血奮戰的學生兵,很快遭到國民黨的血腥清算和殘酷鎮壓……
發生在他身上和周圍的種種,很快就讓他覺得,自己原本以為弄明白的事情,重新又變的糊涂,而原本簡單的一些問題,則變的越來越復雜。
早上托尼陳帶來的上級指示,就讓顧楫一直在問自己,孰輕孰重?是他分不清還是上面弄不明白?
“看到了?”
顧楫問著身邊的汪素。
“看到了。”
好半晌,汪素才回了一句。
“你怎么想?”
“你呢?”
“汪小姐看過三國演義嗎?”
“看過的,怕是都忘了。”
“諸葛亮在白帝城托孤里說過,臣敢不竭股肱之力,盡忠貞之節,繼之以死呼,弱國無外交也!”
顧楫看著前方的多國部隊,背出了一段他兒時就熟記的一段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