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也能殺人?”王羲之正在研磨的手猛的一頓,一臉震驚的看著衛夫人,此刻他甚至已經忘了不遠處,還有數百異族騎兵來勢洶洶。
衛夫人依舊氣定神閑,一雙猶如星辰的雙目盯著身前白紙,執筆的右手在硯臺中輕輕拂過,仿佛春日的柳枝拂過一江春水。
于此同時王羲之也聽到衛夫人淡淡的聲音響起:“當年恩師曾告訴我,用筆者天也,取萬類之象,一筆一劃皆可溝通天地萬物。”
“夫紙者,陣也。筆者,刀鞘也......近年來為師所悟,便在這《筆陣圖》中,今日就先教你‘永’字八法!”衛夫人的聲音繼續響起,而她手中紫毫筆已經落在了紙上。
王羲之雙目聚精會神的看著衛夫人手中紫毫筆的走勢,那一筆一劃之間,落在王羲之的眼中仿佛看到了萬象變化。
有萬里陣云......
有高峰墜石......
有萬歲枯藤......
有強弓勁弩......
有雷霆崩浪......
只是這萬千氣象,最后又在紙上組成一個普普通通的‘永’字。
這一字書寫完成之后,衛夫人對著紙張輕呵一口氣,而后左手對著紙張輕輕一揮,一陣香風拂過,那張寫有永字的紙張便飄然而起,翩翩然然的飛出車廂,而后在空中劃著優雅的弧線。
越飛越高,越飄越遠......
異族騎兵距離牛車已經不足百丈,那數百火把將附近都給照亮,映照出那些金發碧眼的羯人,黑夜中仿佛一群嗜血的餓狼。
就在這些羯人騎兵即將靠近牛車的時候,那一張衛夫人寫了永字的紙也飄到了這群騎兵上空。
忽然,那紙張之上光芒大放,仿佛一顆明亮的星辰升起,那光芒越來越強,瞬間便照耀了數千里的夜空,剎那間整個北方大地都恍如白晝。
一個明亮的‘永’字如一輪皓月懸在天際,羯人士兵也都下意識的抬起頭來看著天空異象,原本快速行進的騎兵隊伍也停在了原地。
謝安站在牛車前提著劍,已是目瞪口呆的看著天空中哪一個光芒大放的永字。
王羲之也從車廂探出頭來,目光之中滿是期待與憧憬。
衛夫人的話,還有這個神異的字,為王羲之打開了一扇全新的大門,而這扇門的背后,是值得他一生追尋的道。
永字出現在天際,放出光芒,很快便又發了變化。
只見永字上的那一點,在高空變化成一塊的巨石,隨即巨石不斷的分化,瞬間變成了成千上萬。
一橫化為一團云氣,而后向兩邊橫向展開,那云層滾動排開,好像行軍布陣一般。
又有一折,化作無數強弓勁弩,箭矢飛弩萬箭齊發,如蝗蟲一般鋪天蓋地。
一捺,如崩騰的巨浪,仿佛要席卷天地。
這些先前王羲之在衛夫人筆下感受到的萬象之景,此刻卻是真正切切的被演化了出來。
一個字便具現種種神異之景,而后那些巨石、箭矢、雷霆、巨浪、竟然都從天際傾斜而下。
剎那間永字已經消失不見,而原本那些來勢洶洶的羯人騎兵,也隨之尸骨無存,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
那照亮天際的永字,還有種種異象,都只出現了剎那,雖然大多數人都沒有察覺到這些,不過如此巨大的變化,還是被少數人感知到了。
“繼續趕路吧。”衛夫人左手輕輕的扶在身前案幾上,聲音中微微有些疲憊的說道。
王羲之與謝安強壓下心中的激動,放下了長劍,繼續拽著韁繩,將牛車緩緩啟動。
“施主造下如此殺孽,想就此一走了之嗎?”那拉車的老牛剛走了幾步,漆黑的夜空中又傳來一個聲音。
隨著這個聲音的出現,王羲之和謝安都聽到,從牛車后方響起一個腳步聲,這腳步聲走的很緩慢,似乎每一步都踩得極穩之后才邁出第二步。
車廂的簾布被衛夫人輕輕挑起,當這個聲音響起的時候,她也起身走出了車廂。
衛夫人看向后方,雖然天地間依舊一片漆黑,但她的眼眸中卻顯出一個五十余歲的光頭僧人來,只不過這個僧人不是常見的胡僧,而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漢人男子。
當看到這漢人僧侶的樣子時,衛夫人的臉色忽然變得難看起來,
“朱士行.....你竟然還有臉回中土?”看到來人的樣子后,衛夫人語氣不善的說道。
“阿彌陀佛,貧僧法號八戒,這世間已無朱士行!”剛才的聲音繼續從夜幕中傳出,聲音越來越近,當最后這句話說完時,那僧人已經站在了距離牛車不足一丈的地方。
“施主認得貧僧?”朱士行已經出現在衛夫人和王羲之謝安身前,他同樣有些好奇的看向衛夫人。
“嘉平二年,閣下在洛陽白馬寺登臺剃度。那一日,白馬寺上空佛光萬丈,梵音不絕于耳。那一年我回洛陽祭拜恩師,正巧遠遠的見過閣下一眼。”衛夫人緊握住手中的紫毫筆,腦海中回憶著許多年前的一幕。
朱士行微微點頭,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自己都險些忘了,雖然此時距離他剃度出家已經過去了數十年,但是他的樣貌與那個時候還是一模一樣。
“朱士行,你身為漢人,卻想要為這些異族出頭,果然是個數典忘祖之輩。若說殺他們是罪孽,那么無數漢人被他們殺戮就是天經地義了?難道我們就該任人宰割?”謝安也聽聞過朱士行的事跡,一直以來他對朱士行也是嗤之以鼻,而今日朱士行的言行,更讓謝安心中不忿!
“佛法精深奧妙,豈是你們懂得?”朱士行臉上微微一笑,對謝安的指責也不惱怒。
只不過朱士行說完之后,原本合十的雙手緩緩分開,右手食指伸出,對著衛夫人三人就是一指點出。
“般若指....”隨著朱士行一指點出,虛空之中梵音大作,他的手指上琉璃光芒流轉,竟然發出與琉璃玉身一樣的氣息。
衛夫人見朱士行出手,手指紫毫筆一揮,便朝著身前虛空書寫。
紫毫筆尖凌空放出耀眼紫色光芒,隨著衛夫人筆鋒游走,一個紫色的‘困’字便出現在虛空中。
衛夫人沒有用紙,也直接將字寫了出來,只不過這個‘困’之寫出后,衛夫人的神色明顯萎靡了不少。
紫色的困字一出,便朝著朱士行落去,落下之時已經化為無數的巨大樹木,樹木落下后仿佛一片無邊無際的森林將朱士行困在其中。
朱士行的般若指,帶著琉璃光芒在森林中橫沖直撞,無數巨大的樹木被撞斷,不過卻又無窮無盡的樹木一直出現在般若指前方,那仿佛能洞穿天地的般若指,卻怎么也無法突破那個‘困’字化成的森林。
“快走,困不了他太久!”衛夫人語氣急促的說道。
森林之中朱士行收回手指,那般若指也頓時消散不見。
而后朱士行再次雙手合十,竟然緩緩的盤膝坐下,他微閉著雙眼,臉上露出一副大徹大悟的表情,口中莊嚴肅穆的說道:
“定住心猿則悟空.....”
朱士行一句佛門偈語說出,身上的氣息大變,而后從他身體之中竟然跳出一只巨大的金毛猿猴。
這金毛猿猴出現后,便雙拳不停的擊打著胸部,齜牙咧嘴的仰天長嘯。
隨著一聲聲長嘯,金毛猿猴身形暴漲,瞬間就化為百丈高下的巨猿。
“吼.....”金毛巨猿一聲巨吼,口中發出金色氣浪,這些氣浪吹卷過森林,那些樹木全部連根拔起,隨后整片森林都化為光點消散。
只是巨猿一聲大吼,衛夫人寫下的困字便被吹散,而那金色氣流浪還未停止,順勢朝著衛夫人的牛車而去,氣浪一吹之下,將牛車掀翻,而后被寸寸瓦解。
牛車破碎,那頭拉車的老牛也轟然倒地,衛夫人與王羲之和謝安都跌倒在地,看上去都是氣息萎靡,顯然受了不輕的傷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