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納悶為何門衛沒通報就讓這三個人進來,韓皓便看到生產線旁的許叔,全名許漢通一見來人便熱情上前迎接對方。
“韓皓,快過來見見張科長。”
許漢通趕緊招手讓韓皓過去招待。
見狀,韓皓只得帶著一頭霧水走了過去。
“來,我給你介紹,這位是錢江摩托采購科的張科長,旁邊是質檢科的蘇主任,還有這位恕我眼拙應該也是廠里的大領導。”
為何許漢通如此熱情,原來是廠里的財神爺來了,韓家工廠主要的采購方就是錢江摩托廠。
“老許,這位是我們科剛上任主持全面工作的馬科長,他今天特地來暗訪抽查供應商工作。”
被譽為張科長的人主動介紹起圍在中間的身材發福中年人。
“歡迎,歡迎,熱烈歡迎。早上我就聽到喜鵲叫,原來今天有貴人來啊!差點忘了說,這個年輕小伙子是韓廠長的兒子,叫韓皓。昨天韓廠長很不幸被車撞了,現在還昏迷在醫院,所以韓皓暫時到工廠坐鎮工作。”
見許漢通提及自己,韓皓也主動朝錢江廠的三人問好。
看到韓皓只是一個黃毛小子,發福的馬科長只是哼了哼以示回應。
一聽韓永福住院未醒,張科長就小聲詢問馬科長是否繼續行程。
“既然來了就看看吧。”
其實韓家的工廠不大,稍微轉了一圈,錢江廠的三位科長走馬觀花,心思都不在產品線上,花了不到五分鐘只是隨意看了一下就好。
韓皓見狀,就是邀請他們到廠長辦公室坐一坐。
上了茶,韓皓也不知道說什么,對方三人也不說話,弄得氣氛一時很是尷尬。
“各位領導,我們一定保證按時按質按合同供應產品。現在后視鏡的生產已經進入正軌,新開發的摩托車外覆蓋件模具很快到貨,不久我們就能做出樣品送到你們那檢測——”
硬著頭皮,韓皓組織了一下語言,開始正正經經簡單匯報起工作來。
剛說了一會,就看到許漢通在門口招手朝自己示意有事商量,韓皓只得中斷匯報,抱歉地離開一會。
“小韓,有些事我本來不該管也不該說,但今天既然碰上了就不得不說兩句。之前呢,這些錢江廠的領導來,都是由你爸爸親自接待,我也在一旁看到了些門道。今天啊,他們是檢查工作來,又不是檢查工作來,你明白嗎?”
許叔的話有些繞,韓皓不明白他的意思是什么。
“他們啊,其實是來要打點的。這個馬科長新官上任,我們這些供應商能不意思意思一下嗎?把他伺候高興了,咱們廠的產品才能有銷路。你沒看到咱們的熟人張科長都在一旁拼命巴結他!”
見韓皓書呆子,許漢通急了,趕緊直白地朝他解釋道。
錢江摩托不是國有大企業嗎?里面的官員不應該是為人民服務,為何要搞這些歪門邪道呢?
一貫來在學校接受根正苗紅的傳統教育,韓皓一時無法適應接受社會中灰色的一面。
“許叔,會不會是你們想多了。我剛才匯報工作,他們好像聽得挺認真……”
韓皓的話沒說完,就立即給許漢通打斷,對他的稱呼也換了。
“韓皓!現在事情十萬火急,要是得罪了馬科長他們,咱們廠每年的采購量就要打水漂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身上有錢嗎,按一人1000元標準,不,馬科長得準備2000,趕緊準備車馬費給人家。”
韓永福平時對大家挺好,所以此時許漢通為廠子考慮就差光著膀子自己上陣了。
普通人一個月工資400元不到,現在自己一個廠就要給他們1000元,那么多的供應商,韓皓有些不敢想馬科長他們走一圈下來,口袋中將會多出多少油水。
心中正在天人交戰,一邊是說要堅決同這種送錢的不正之風斗爭,另一邊是說不送的話廠子將來倒閉你要負起主要責任,韓皓從未想過剛接手工廠第一天就要面臨如此人性考驗。
“你把錢給我,待會我出面打點他們,你父親醒來后你如實向他匯報,一切后果我來承擔。”
嘴上無毛辦事不牢,許漢通恨鐵不成鋼之際,不得不找了一個妥善方法給韓皓一個可以接受的臺階。
“唉——”
重壓之下,韓皓不得不默認了許漢通提出的建議。
身上沒那么多錢,必須要到銀行去取,父親辦公室內只有1000元現金不到,韓皓只能騎車去鎮上儲蓄所取錢,留下許漢通回去招待對方。
騎著“中華王”奔馳在路上,韓皓感到十分憋屈,明明合同簽了,為何還要搞合同外的小動作。此刻的他,從心底更能理解父親韓永福支撐起這個家的不易。
來到儲蓄所,發現人排起了長隊,韓皓好不容易求爺爺告奶奶插隊取了5000塊出來,時間已經過去了將近二十多分鐘。
回到工廠,他心感不妙,果然辦公室內已經人去樓空,錢江廠的三位科長都已經走人,留下許漢通在一旁欲哭無淚。
“唉……”
拍了拍韓皓的肩膀,許漢通一聲不吭走了出去,只留下呆若木雞的韓皓在里面待著。
為何工廠老板的辦公室都會在保險箱中放上一筆現金,就是為了應付像今天的這樣突發情況。很不巧,韓永福前些天拿走了現金沒補回來,所以側面造就了今天的窘境。
“只要產品質量好,應該不愁銷路吧,大不了今后見面再把今天欠的車馬費補上。”
在心里安慰自己,同時韓皓也為不用送錢在心底感到一陣解脫,剛才弄得他天人交戰內心焦慮極了。
原本以為整個世界都是陽光籠罩每個角落,現在卻開始發現在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存在著許多灰色地帶,韓皓自小形成的人生觀和世界觀在今天迎來了第一次強烈沖擊。
韓皓也顧不得太多考慮馬科長這些人的想法,他心里就一個念頭趕緊回到醫院,查看父親是否已經轉危為安。
一輛桑塔納正行駛在馬路上,上面赫然是剛才在韓皓家工廠考察的三位錢江廠科長們。
“馬科長,韓耀廠的老韓,人挺識時務也上道,今天他兒子估計沒經驗,所以怠慢了您,您不要生氣。”
負責開車的張科長,真實身份是錢江摩托廠零件采購科的副科長。之前韓永福沒少打點他,兩人關系不錯,所以見馬科長面色不悅從廠里出來,他找了個機會幫說下好話。至于韓家工廠的名字他們一般簡稱為韓耀廠。
“咱們今天主要目的不就是檢查供應商情況嘛,既然韓耀廠的當家人倒下了,我就很懷疑他們的產品質量控制力到底如何!剛才你也看到了,他兒子就是個未出校門的雛兒。要是不合格的產品流入我們廠,到時出了問題誰負責!”
咄咄逼人的態度,表明了馬科長此刻內心的不滿。
“哼,還異想天開打起了摩托車外覆蓋件的主意,不知道誰給了這個毛頭小子如此大的膽量。蘇主任,到時他們送來的樣品,你可得好好檢驗,擔負起從嚴把關,不讓偽劣產品流入我們廠的重任。至于明年的合同,到時讓他老子親自到辦公室找我談吧。”
馬科長背后靠山很大,不然也不會虎口奪食搶到了工廠采購科正科長這一個肥差。錢江廠現在日子紅火,許多省里市里的權貴關系戶都托關系調來廠里,一大塊肥肉不吃白不吃。誰都知道廠里的采購科科長,說話甚至比一般副廠長都牛,其中的油水也是異常豐厚。
領導吃肉,自己跟著喝點湯,張副科長犯不著為了韓耀廠的事情得罪了新科長,他覺得自己說了兩句好話已經對得起韓永福多年的交情了。
急匆匆回到醫院,父親韓永福果然已經轉入了普通病房,只不過依舊沒蘇醒。看上去父親額頭的白發似乎多了一些,母親王桂芬正用熱毛巾小心替他擦拭。
“媽,爸的情況怎么樣,好點沒有?”
韓皓顧不得嗓子干癢找水杯喝水,著急地詢問母親道。
“醫生說了沒有大礙,生命體征符合正常人標準,就是何時醒過來說不準,但生命危險是渡過了,真是菩薩保佑。”
用熱毛巾正替韓永福擦拭雙手的母親回答道。
“那就好,真是感謝上天,感謝菩薩!我一處理完廠里的事情就馬上趕回來,生怕這里有事需要幫忙。”
韓皓拍了拍心口,學著母親口吻感恩道。
“媽,我來吧。”
拿來水杯喝了滿滿一大杯水后,潤了潤喉嚨,韓皓接過母親手中的熱毛巾,在水盆里洗了洗,親自為父親韓永福擦拭。
看到父親粗糙的手指,上面還有許多道舊傷,就是這雙手養活一家人,把自己撫養長大,韓皓心里一酸,眼淚差點涌了出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韓皓吸了吸鼻子,把眼淚忍住,一邊認真替父親用熱毛巾擦拭身體,一邊跟母親簡單講了兩句白天在廠里的遇到的事情,也提了遭遇錢江廠來人檢查的事情。不過送錢失敗的事情他沒說,因為現在說了也沒用,免得母親擔心。
為吸取教訓,韓皓提出要放1萬現金在廠里辦公室的請求,也說了關于工人工資和采購材料支出的款項。
見狀,母親王桂芬把廠里存折交到他手里并告訴了他密碼。
“廠子將來就是你的,現在我只不過提前交到了你的手里,希望你不要讓我還有你的父親失望。”
王桂芬現在全部心思都在丈夫韓永福的身上,具體工廠的管理她一竅不通,只得把重任落在了兒子韓皓身上。
接過存折,韓皓感覺到書本上所說的重逾千鈞是什么意思,重的不是存折,而是無形中落在肩頭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