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晏聞言只是笑笑,慢聲道:“俞二公子還未入仕,有些事不懂情有可原。本官現下正在辦案,還請不要干擾公務。”
他這么說,反倒激起了俞慕之的火氣,聲音也大了起來:“公務?哪有這樣的公務?難道大人不是找個由頭刻意威逼?”
這番話說得毫不客氣,將看官們的心里話宣之于口。
就是,辦案有這么辦的嗎?
眾人的目光,看向樓晏,頗有同仇敵愾的意思。
樓晏并未回答,他身邊那位高大人已然出聲:“俞二公子,哪怕你是太師府的公子,也不能這樣污蔑朝廷命官!我們太平司做事,自有規矩。”
“什么規矩,要這樣擾亂人心?”這么一句話怎能讓俞二公子退縮,他指著地上的伙計們,“你們要問話,為何不能堂堂正正地問?這樣讓他們互相揭發,不說還要打板子,不是刻意引出他們心中的惡念?治國之要,教化為本,樓大人此言此行,豈非陷君上于不仁!”
這話一說出來,當即有人喝了聲“好”字。
樓晏這般作為,讓人不舒服的地方就在這里。
又不是小孩子,正常人就算心有惡念,也會壓仰控制。他倒好,刻意鼓動,將平常只是一閃而過的惡念給引出來,赤裸裸地擺在大家面前。
這些伙計,就是眾人的投影。
平時有沒有討厭的人?看到誰誰的作為是不是不爽?偶爾也想過告黑狀的吧?
當然,大部分人能夠保持理智。
可如果有人告訴他們,說出來才是對的呢?
伙計們的行為,不免讓他們恐慌。
如果是自己身處這樣的環境,說不定也會做出這樣的事。
這等于撕下了外面那層君子的皮!
你要錢就要錢,撕人臉皮干什么?
“說得好!”有人帶頭聲援,叫好聲此起彼伏。
會閑到來醉太平看熱鬧的,出身非貴即富,對樓晏這個五品郎中,還不至于畏懼到不敢開口。
戴嘉小聲說:“你這前妹夫,倒是個不錯的人,可惜沒有緣分。”
池璋道:“俞二公子向來仗義,誰人不知?”又警告,“你別再提什么妹夫不妹夫的,婚約都解除了,叫人聽見敗壞我大妹妹的名聲。”
戴嘉笑嘻嘻:“是是是,怪我不好。哎,你這大妹妹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先前不是說性子驕橫么?怎么聽俞家放出來的風聲,她還挺講理的?”
池璋扯了扯嘴角,沒有回答。
講理?確實變得講理了,可就因為她講理,莫名其妙鬧到分家的地步……
另一邊,絮兒也在可惜:“俞二公子真是個好人!”隨即瞄到池韞,立刻道歉,“對不起小姐,奴婢多話了。”
池韞搖了搖頭,薄紗下的臉色帶了凝重:“只怕他是自取其辱。”
絮兒愣了下,大著膽子問:“小姐,您說的是俞二公子?”
池韞“嗯”了聲。
樓晏熟讀經史,別看性子安靜,辯經可從未輸過。想用大道理拿住他,豈是那么容易?
就是不知道他會怎么應對。
眾人連連喝彩,高大人臉色難看,便要出言喝止。
樓晏抬了抬手,攔住了他。
“大人?”
樓晏抬眼,望向俞慕之,唇邊笑意浮現,越發顯得眉目清俊。
京城人愛美,見他如此,不免在心里感嘆一句。
如此翩翩佳公子,怎么偏偏就是一匹豺狼?
樓晏開口了:“俞二公子認定本官刻意威逼,是覺得這般問話無用,對嗎?”
“當然!”俞慕之斷然道,“這些伙計所招供之事,無非雞毛蒜皮,里頭能有多少有用的訊息?在下不才,雖然還未入仕,但也到府衙幫過忙。提取口供是件繁瑣的事,問上半天,可能都派不上用場。在下實在想不到,樓大人這般作為,有什么作用!”
他說得斬釘截鐵,引得眾人紛紛點頭。
就是啊!這些伙計說的都是什么?誰偷了褻衣,誰多蹲了茅廁……有個屁用!
池韞聽到這里,卻低語一句:“可惜了。”
絮兒納悶:“小姐,可惜什么?”
“可惜……俞二公子自己跳進了大坑。”
“哈?”
那邊,樓晏敲了敲案幾,笑問:“如果有用呢?”
俞慕之皺了皺眉:“這不可能。”
樓晏點點頭:“既然俞二公子不信,那本官只好證明一下了。”他的目光掃過前堂,“畢竟群情激憤,本官也不能無視,是不是?”
說罷,招來高大人,俯耳吩咐幾句。
高大人點點頭,帶上幾個衙役,直奔后院。
眾人不解,議論紛紛。
戴嘉將剛才伙計招供的話,翻來覆去想了幾遍,都沒個頭緒,捅了捅池璋,問:“你想到了嗎?”
池璋搖頭。
剛才伙計們的檢舉夠亂的,你一言我一語,毫無條理,想要全部記住就挺難的,何況從中提取到有用的訊息。
可看樓晏的樣子,胸有成竹的,難道真是他們遺漏了?
不多時,高大人帶著差役回來了。
“大人,找到了!”他大聲復命。
眾人凝目看去,發現是件衣衫。
男子穿的上衣,青灰色,料子尋常,就是下仆通常穿的那種。衣角有焦黑的痕跡,似乎是不小心燎出來的。
這衣服有什么不對?
樓晏的目光,從伙計們身上一一掃過去。
看到其中一個低頭的身影,伸手一指:“抓住他!”
差役們轟然應是,飛快地沖過去,將那個人牢牢按在地上。
——其實不按他也跑不了,伙計們都是一個連一個捆的,他想跑就會被其他人絆住。
俞慕之莫名其妙,看客們也莫名其妙。
“你、你這是干什么?”
“抓兇手啊!”樓晏含笑回道,“俞二公子不是要本官證明嗎?”
“這……”這種情形,想也知道樓晏必有用意,然而俞二公子先前的話說得太滿,此時不由自主冒出來一句,“你說他是兇手?有什么證據?”
“證據就是剛才說的話。”樓晏看向記口供的書吏們,“左數第三個人,他說的第五句話,念。”
“是。”其中一個書吏翻了翻冊子,一板一眼念道,“要說奇怪,朱昌才奇怪。誰不喜歡那幾幢樓里的姐姐,偏他裝模作樣。昨日看熱鬧的時候撞了香爐,他就討厭得不行,回去便把衣衫扔了。說不準就是他心里嫉恨,把人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