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絲絲下了車,小心翼翼走近正陽門。
這是她第一次,打算從這里進去。
她不由停下腳步,回身看去。
街角處,池韞站在那里,向她深深施禮。
柳絲絲鼓起勇氣,告訴自己。
這位池小姐說的不錯,世人重義,哪怕她是個伎子,沾了義名,日后身價也會截然不同。
如果蕭家已經成了落水狗,那她此時的行為,就不會帶來什么禍患。
想到那夜蕭廉的態度,柳絲絲咬咬牙。
真以為她沒有脾氣,可以隨意欺凌的是嗎
帶著這樣的心情,她走到城門守衛面前,在他們驚訝的注視下,露出最溫良的笑容“這位軍爺,奴是來作證的”
府尹說完,稍稍松了口氣。
沒錯,道理就是這樣。
蕭家沒有證人,這些學子也沒有證人啊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這種案子最難斷了。
皇帝看向樓晏,微微皺眉“是嗎”
做了幾年刑部郎中的樓大人,當然知道如何斷案,頷首道“吳大人說的有理,不過”
府尹一顆心又提起來了。不過什么又欺負他了是不是他們這些人能不能省點心啊
樓晏接下去“證據不會從天上掉下來,但可以用心去找。據臣所知,這些學子得知此事,便發動同窗好友,到長樂池尋找證人,可惜時間太短了。”
皇帝點點頭。這才是辦案的態度,連學子都懂的道理,吳天朗這個府尹會不懂怕是懶怠去找吧
不過,他親自斷案,要是沒有鐵證就下定論,這也不好。且先尋找證人,壓后再審
皇帝猶豫不決之時,內侍急匆匆而來。
“陛下外面有一女子,說是當晚的目擊證人,聽聞諸生鳴冤一事,心有所感,特來作證”
聽得此言,皇帝大喜。
果然,這就是天子氣運吧遇到難事,就有解決之法自動送上門。
其他人神色各異,蕭達與府尹尤其震驚。
蕭達隨意捏造證據,就是認定,沒人敢把真相說出來。
至于府尹,這案子他一看就知道,不好找證人。
證詞可信的,必然在船上。當時船上,除了船工下仆,應該只有花娘。
可那些花娘,怎么敢得罪蕭家
“快宣”皇帝迫不及待。
“是。”
過不多時,柳絲絲在內侍的指引下,小心翼翼踏入大殿。
她頭也不敢抬,當即伏地,恭恭敬敬行禮“賤妾柳絲絲,參見陛下。”
“平身。”
“謝陛下。”
柳絲絲規規矩矩地站起來。
皇帝看向下面站的女子。綠水湖的衫裙,簡單的螺髻,頭上只一根珠釵,襯著一張俏麗精致的臉,倒是清清爽爽。且她舉止得體,姿儀柔美,看著像個大家閨秀。
皇帝有點困惑,大家閨秀怎么會目擊到此事呢難道跟著家屬出來游玩,正好離他們的船很近
府尹卻留意到了她的自稱。
賤妾,果然是個花娘
竟有花娘主動前來作證,所以說,蕭家果然流年不利
“柳姑娘是嗎你說你來作證”皇帝溫言問道。
“是。”柳絲絲低頭稟道,“賤妾當晚就在船上,親眼目睹蕭公子被打落下水。”
皇帝愣了愣“你在船上做什么”
聽得這話,府尹不由在心里嘀咕。花娘在船上能干什么不是賣藝就是賣笑,陛下這是沒見過
柳絲絲忍了羞恥,輕聲回道“賤妾當時應諸位公子之請,去船上獻藝。”
皇帝這才回過味來“你是伎子”
“是,陛下。”
皇帝不禁多看了她幾眼。他還以為,伎子都是穿紅著綠、涂脂抹粉的,原來還有這個樣子的,看著不比那些大家閨秀差。
這樣想著,他對柳絲絲心生同情,暗想,說不定她也是好人家出身,不得已才落到如此境地。
皇帝的聲音柔和下來“你當時看到了什么只要說實話,朕與你作主。”
“是。”柳絲絲稍稍放下心,在心里琢磨了很多遍的證詞,慢慢說了出來,“當時賤妾正給蕭公子奉酒,船身突然劇烈晃動,隨后外面吵了起來”
“蕭公子出了艙房,賤妾也跟了過去。蕭公子許是喝多了,走路有點不穩。恰在這時,另一位公子撲跌出來,他手里抓著船槳,正好拍在蕭公子的后腦上,就、就摔下去了。”
她口齒清晰,把經過說得清清楚楚。
皇帝問“拿著船槳的公子是誰是他們幾個嗎”
他指向池璋等人。
柳絲絲扭頭看了眼,搖頭“賤妾獻藝之時,那位公子在坐,想是與蕭公子同游之人。”
這話一說出來,案情完全明了。
這些學子果然沒撒謊,是自己人誤傷了蕭廉,根本和他們無關。相反,他們事后還幫忙找人了,少年意氣之余,又不乏道義,做到了君子該做之事。
蕭達那邊慌了,喊道“陛下,您不要相信她一個伎子,還不是看錢財行事證詞哪來的可信度”
柳絲絲馬上道“陛下賤妾雖然是個伎子,但也知道禮義廉恥。先前不敢說,因為蕭家勢大。后來,看到學子們為了同窗奔波,心中十分不安,又聽他們御前鳴冤,賤妾感動于他們的義舉,這才舍棄了自身安危,前來作證。賤妾所言,句句屬實,若有半句虛假,便叫我一世陷于娼門,不得從良”
不能從良,對一個伎子來說,當真是再毒不過的誓。
皇帝看她指天發誓,言辭懇切,已是信了大半。
蕭達卻是怒不可遏,忍不住揚起手,仿佛要沖上去打她“賤婢竟敢信口胡謅”
“住手”袁相爺高聲喝止。
他狠狠瞪了蕭達一眼,向皇帝進言“陛下,蕭達偽證在先,又威嚇證人在后,如此跋扈,實在無狀。”
蕭達不服“袁相分明是她胡說”
“證據呢”袁相爺打斷他的話,冷冷看著他,“蕭將軍,現在空口無憑的人是你”
蕭達面色鐵青,掌心握緊。
皇帝嘆了口氣,說道“蕭達,人證在此,你不要胡攪蠻纏了,免得更難看。”
“陛下”
皇帝收了神情,冷冷道“蕭廉落水一案,已經查明,與學子們無關,當場開釋。至于蕭達,誣告之罪成立,卸除禁軍統領一職”
剛剛說到這里,外面忽然響起一個傲慢的聲音“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