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的清晨,胡恩被人發現死在偏殿。
聽到消息時,池韞正和大長公主探視皇帝。
柳絲絲手里的勺子一時沒拿住,掉入藥碗中,發出尖銳的碰撞聲。
“死了?怎么會死?”大長公主震怒,“這么多人看著,都沒看住?”
來報信的梅姑姑說道:“聽說茶水里被下了毒,看守的禁軍發現不對,還沒叫來太醫,他就毒發身亡了。”
“是誰干的?查出來了嗎?”
梅姑姑遲疑了一下,說“胡恩臨死前,在地上寫了個字……”
“什么字?”
“康……”
康王的康?大長公主坐不住了:“本宮這就去看看!”
柳絲絲呆了半晌,抬頭發現池韞還在,不禁問:“你不去嗎?”
池韞淡淡道:“人都死了,還有什么好看的。”
柳絲絲默然半晌,將藥碗交給內侍,吩咐:“已經涼了,去重新煎一碗來。”
“是。”
內侍退了出去,里頭只剩下她們二人。
柳絲絲緩緩問:“池小姐,陛下是不是不能好了?”
池韞已經成婚,在人前她已經改喚樓夫人,如今突然叫起了舊稱,仿佛人也回到了舊時。
她只是長樂池的歌伎,在各式各樣的男人面前賣笑,見著人先低一頭。
那時候的她,從來沒想過,自己能進宮侍奉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旁人見了都要恭敬地喚一聲婕妤娘娘。
不過一年,好日子就要到頭了嗎?
池韞抬頭望著她,不答反問:“娘娘后悔了嗎?”
柳絲絲淡淡一笑:“我這樣的人,從來都是身似浮萍,飄到哪算哪。沒有進宮,指不定哪時就被糟踐了,這一年的養尊處優,倒像是撿來的。”
池韞贊許:“娘娘有這樣的心態,這世上就沒什么事好怕的。”
柳絲絲從她眼里看出了什么,笑了一下,拿起帕子給皇帝拭汗。
“康王,你有什么話好說?”
康王冷笑一聲:“他說是本王,就是本王?一條奴仆的命,用來誣陷本王罷了。”
大長公主怒極,抬手一拍桌案:“在你眼里,什么不是誣陷?承元宮埋藥你不認,刺殺皇帝你也不認,現在胡恩之死,容不得你不認!”
而后問三司:“今日之事,夠不夠定罪?”
刑部尚書猶豫了一下,答道:“既有毒藥來源,又有死者指認,可以說是罪證確鑿。”
康王世子大急,叫道:“胡恩是重要證人,我們殺了他就是不打自招,他若真是我康王府的人,咬牙不承認不就行了?根本用不著多事。這是欲加之罪!”
樓晏冷冷道:“在世子眼里,只要自己不認,一切罪證就不存在,是嗎?好,那就再上證據。”
他轉身面向太后:“娘娘,臣請帶刺客上堂。”
太后問:“常相?”
常庸頷首:“帶犯人。”
姜十被帶了上來。他的傷只經過簡單處理,整個人萎靡不堪。
他沒有跪拜,但這個時候不會有人在意。
樓晏走到他面前,垂目看著他:“姜世安。”
姜十沒反應。
樓晏接著道:“本官知道,你女兒在康王世子手里,所以你不得不聽他的話。可你想過沒有,你死了,你女兒也會跟著死!”
姜十的眼神動了動,終于仰起頭來。
樓晏瞥向康王世子:“你女兒的存在,就是他的污點。你說,他會容許你女兒活著嗎?”
姜十顫抖起來,眼睛里混著汗水與血水,幾乎要流下血淚,不由讓人動容。
此人不過一個軍漢,在場的達官顯貴,平常自不會把他放在眼里。可是人皆有情,這殷殷父愛,誰能無知無覺?
康王世子聽著不好,叫道:“樓四你胡說什么?那小賤人如今活得好好的,我何時要殺她?”
樓晏冷冷道:“你都叫她小賤人了,還能有什么好?”
“你……”
樓晏不搭理他,對姜十說:“你聽到了?現在是你唯一的機會,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大長公主,還有政事堂的相爺,三司堂官們,這世上能幫你擺脫康王府威脅的人全都在這里了。只要太后開口,特赦你的女兒,她就能保住性命,你還在等什么?”
越聽他說,康王世子越心慌,總覺得事情不妙了,試圖阻止:“樓四,你出言蠱惑……”
“你閉嘴!”大長公主喝止了他,轉而對姜十道,“你說,只要你一五一十招來,本宮可以許諾,保你女兒性命!”
姜十得了這句話,終于嗚咽出聲,伏地哀鳴:“是,是他指使我的。他要我殺了皇帝,否則便殺了我的女兒。”
康王世子又驚又怒:“你胡說八道!那日你陷害蕭達,后來逃了個無影無蹤,本世子根本不知道你在哪里,如何指使你?!”
說到這里,他忽然想起來,指著樓晏:“殺蕭達是你設計的,這個姜世安肯定是你的人!從頭到尾,都是你的陰謀!”
樓晏不屑回應:“世子怕是魔怔了,蕭達的案子,下官不過奉旨行事,又哪里知道姜世安是什么人。”
他繼續問姜十:“他說你陷害蕭達,又是怎么回事?”
姜十悲憤:“這與我何干?分明是他自己要殺蕭達,故意借著此事發作。”
康王世子還想說話,但樓晏先一步替他問了:“這事說不通,他為何要殺蕭達?”
“自然是因為……”他抬頭看向康王世子,“他知道得太多了!”
這話大家就不明白了,不過聽起來很有內情的樣子。
大長公主急道:“你快說!什么內情?只要你說了,功勞都記在你女兒頭上!”
姜十伏下身,啞著聲道:“小的在靖海軍,上頭的指揮使正是蕭達。為了斂財,他和海盜私下勾結,勒索商船。四年前的一天,蕭達忽然說要拉練,帶著我們出島,和海盜匯合在一處,換上他們的衣裳,入夜殺進了一家書院……”
隨著他的講述,眾人神情逐漸微妙起來。
待他停下,太后不由站起身,眼淚幾乎要滾下來,顫聲問:“那家書院,是不是叫無涯海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