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仗打得比想像中久。
經過一年的混戰,最初揭竿的義軍基本打沒了,天下由幾股勢力割據。
北襄出兵,首先對上了康王。
又一年,康王兵敗,逃亡之際被康王世子糾集親衛斬殺。
康王世子帶著殘兵,不過撐了兩個月,就被北襄所滅。
同時,有一支亂兵攻入京城,平王府諸人逃亡。平王死于途中,平王世子被俘,新皇不知所蹤。
幸好北襄部及時趕到,奪回京城,沒叫太后和大長公主受辱。
經此一事,太后受驚臥病,大長公主攝政監國。
此后三年,南征北戰,天下逐漸平定。
最后一支勢力敗亡,北襄王樓奕回京登殿,跪在大長公主面前。
大長公主冷冷問:“王爺這是做什么?本宮哪里受得起你一跪?”
樓奕道:“殿下受得起,整個天下,只有殿下受得起。”
大長公主長眉一軒:“你什么意思?”
當初為北襄所救,她心中自然感激。可這三年來,皇位空懸的情況下,樓奕一聲不吭,完全沒有另立皇帝的意思,可知他的心思。
她身為王朝的公主,帝支僅剩的血脈,眼見臣強主弱,帝統即將旁落,滋味豈能好受?雙方不可避免走向對立。
其實她心里清楚,這個江山姚家保不住了,天下人都在看,看樓奕怎么奪走這個皇位。和史書上那些人一樣,另選一個傀儡,玩禪讓的把戲嗎?
然而,樓奕不是這么想的。他道:“當初先祖立誓效忠姚氏,如今帝室嫡支只剩公主殿下,那殿下就是北襄所奉之主。”
大長公主愣了下,冒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你到底想干什么?說清楚!”
樓奕昂頭看著她,一字一字清晰無比地說:“北襄愿奉殿下為君,助殿下登極!”
他說出來了。
大長公主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座上。
過了一會兒,她問:“你這主意誰想的?樓四嗎?”
“是我!”北襄太妃風塵仆仆,連甲衣都沒卸,走進來說,“姚鳳蝶,別以為我們在逼你,這個結果,是我們唯一能接受的。”
大長公主沉默片刻,忽然“呸”了一聲,罵道:“霍如丹,你少糊弄我!就你這腦子,想得出來這樣的主意?肯定是樓四,對不對?”
跟著北襄太妃走進來的樓晏,先笑著向她施禮,再回道:“義母別生氣,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北襄辛辛苦苦打了這么久,不可能接受不知道哪里來的人摘走勝果,對他俯首稱臣,是吧?”
大長公主心道,這事誰不知道?要不怎么天下人都在等樓奕什么時候篡位?
“所以,我們商量了一下。就像我母妃說的,如果這個人是您,我們就能接受了。”
大長公主忍了忍,到底沒忍住,呵斥:“你在開什么玩笑?先不說女子為帝有多驚世駭俗,我一無威信,不能夠服眾,二無親信班底,撐不起一個朝廷,如何登位?再者,太子乃是國本,我連個孩子都沒有,朝綱怎么穩得住?你瞎出這種主意,還說不是逼我?”
樓晏搖頭:“義母這話不對。”
“哪里不對?”
樓晏說:“這三年來,義母臨朝監國,怎么能說沒有威信?天下人已經習慣了大長公主代表室支,更進一步,雖然會吃驚,但不至于無法接受。再說親信班底,難道我們不是嗎?鄭國公不是嗎?俞家不是嗎?憑我們撐不起?”
北襄太妃和樓奕齊齊點頭。
“至于繼承人,就更簡單了,宗室里擇一個或者幾個過來,從小教起,就不信不成才。義母如今將將半百,身體康健,只要再活二十年,就能教出來了。”
大長公主長嘆一聲,說道:“其實本宮心里清楚,國運已絕,皇位是該換人了。北襄平定天下,戰功赫赫,除了你們還有誰?可能剛登位的時候,會有人非議,但是久了自然就正統了。你們不必這樣的。”
北襄太妃不悅:“你以為我們在做樣子嗎?”
“不是,但……”
樓奕截斷她的話:“殿下,我先前說過,先祖立誓效忠姚氏。這是承諾,只要姚家還有人活著,我們就會遵守承諾。現在姚家活著的只有你了,所以我們愿意效忠你。在這個承諾失效之前,北襄都不會稱帝。”
大長公主神情復雜。
良久,她問:“所以,你們不是害怕人言?”
樓奕笑了下,帶出權臣的睥睨:“這些年,北襄什么時候沒被人說過?我的父王,祖父,哪個不是讓人防備著?如果我們怕,就不會出兵了。”
北襄太妃說得更直接:“怕個屁!別人說幾句難聽的話,能少塊肉?你干脆點,干不干?要是干,我們助你登位,等你坐穩江山,就回北襄去,照樣守著北境。”
大長公主很久沒有說話。
面對眼前三人,她信了。
他們真的是為了那個承諾。
樓家這樣重信守諾,讓她好受了些,心里也沒那么不甘了。
說到底,自家血脈斷絕在先,樓家平定天下在后,不是從他們手里搶來的皇位。
“行啦!本宮一把年紀,早就沒心氣了,也不耐煩治國。這個承諾,我代表姚氏放棄了。你,擇日稱帝吧。”
大長公主說罷,內心悵然,不想再說什么,轉身往里走。
身后樓家母子三人,最后一次恭恭敬敬行了大禮:“大長公主殿下千歲。”
景初五年,天下平定,北襄王樓奕稱帝,年號元熙。
其母霍氏為皇太后,其胞弟樓晏為靖王。
登基大典過后,樓晏回到昔日在京城的舊居。
皇帝沒有另賜府邸,這里直接掛上了靖王府的牌匾。
此時此刻,有人站在門口,牽著個玉雪可愛的女娃等著他。
“爹爹!”女娃看到他,飛奔過來。
樓晏露出笑容,將她抱起,對那人道:“我回來了。”
池韞點頭:“嗯。”
“天下平定了,我們回桑海吧。”
池韞眼里似有淚光,面上卻帶笑:“好。”
兜兜轉轉,他們終于回到了最開始的地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