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四十,薛冰雪出了急診室。
江老夫人由人攙扶著起身“冰雪,織哥兒怎么樣了”
薛冰雪把口罩拿下來“海水導致了吸入性肺炎,要進一步做抗炎抗病毒治療。”
“那會不會有生命危險”
薛冰雪表情凝重了“他心肺狀況不是很好,還需要觀察。”
江老夫人聞言身子踉蹌。
桂氏連忙說寬慰的話,讓老夫人莫急壞了身子。
“您也不要太擔心,等織哥兒的情況穩定了,我再通知您。”薛冰雪猶猶豫豫的,“兇手那邊”
他點到即止,后面不說了。
江老夫人聽見兇手兩個字,神色便冷了“阿桂,叫扶汐過來伺候織哥兒。”
桂氏應“是,老夫人。”
江老夫人目光一抬,瞧向身后方“林哥兒。”
江孝林上前,詢問何事。
“我聽下面人說,扶離今兒個也去了婚禮。”老夫人似乎意有所指。
江孝林回話“是去了。”
今兒個除了江織,受邀而去的江家人還有大房的江孝林、二房的江扶離、以及五姑娘江維爾。
甚至江家集團里的部下們都一道來了醫院,偏偏不見江扶離。
江老夫人嗔怒“織哥兒都被人推下海了,她這個當堂姐的,怎么影兒都沒見著”
江孝林手扶西裝,細看,手背有幾道抓痕,他神色不改,答話時沉穩“可能是公司有事,扶離中途就離席了,她剛才來過電話,說待會兒過來。”
老夫人顯然惱得不輕,一敲拐杖“叫她不用來了”
江孝林道知曉了。
老夫人轉而看江維爾,目光一分都不曾落給她身旁之人“維爾,你跟我去一趟警局。”
江維爾下意識回頭。
她后面站著肖麟書,關于她和江家的關系,他一句都沒問,就跟著她,陪她東奔西走。
這算是江老夫人第一次見他本人,態度冷漠、見外,還有一絲居高臨下的強勢“我們江家的家事就不勞煩肖先生你了。”
江維爾要替他辯解。
肖麟書卻拉住了她,搖搖頭。
江維爾這才沒有與母親爭辯,有些忐忑不安,囑咐了他“等我電話。”
他說“好。”
晚上十一點,病房外有腳步聲。
桂氏聽聞上前迎人,問道“是汐姐兒嗎”
來人將兜帽放下,三庭五眼,她模樣大方端莊“是我。”聲音溫婉柔和,聽著悅耳,“織哥兒他醒了嗎”
江扶汐只比江織大了月份,平日里鮮少以表姐弟互稱。
桂氏回答“還沒呢。”上前接過江扶汐脫下來的刺繡披風,將老夫人的囑托一一交代,“老夫人和五小姐去了警局,林哥兒回了老宅,走時老夫人留了話,說小少爺不喜歡生人,讓汐姐兒您好生照料著。”
“我知曉了。”
隨后,兩人一同往重癥病房處走。
薛冰雪剛好在門口。
江扶汐上前“薛醫生。”
薛冰雪和江扶汐關系一般,她從小被江老夫人帶在身邊教養,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薛冰雪頷首,與她沒話說。
江扶汐說話總是溫言細語,詢問道“我能進去看看織哥兒嗎”
薛冰雪搖頭,穿了醫生白袍,將他那特別顯年輕的娃娃臉襯得沉穩了幾分“現在不是探訪時間,外面有家屬等候室,等織哥兒過了觀察期我會通知你。”
江扶汐道謝,朝門內看了許久才離開。
等人走遠后,薛冰雪才戴上口罩,進了病房。
“感覺怎么樣”
病床上躺著的那一坨動了動“我感覺不太舒服。”那一坨翻了個身,表情憂心如焚,“三爺,這是什么藥啊沒病能打嗎會不會有后遺癥我怎么覺得我半邊身子都涼了。”
這一坨,正是林晚晚。
他家雇主溜了,他就被抓來當壯丁了,冒名頂替沒什么,但這也太逼真了,胸口好麻,他會不會被監護儀電死還有這個點滴
薛冰雪醫生安慰病人“只是葡萄糖,對身體沒有損傷。”
阿晚突然覺得半邊身子不那么涼了“哦,葡萄糖啊。”
那心電監護儀呢,會不會把他電死
阿晚依舊憂心忡忡啊。
再說溜出醫院的江織,已經上高架了。
他第四遍催“開快一點,咳咳咳咳咳”
肺里火燒似的,他裹著件大衣蜷在后座的椅子上,越咳越厲害。
薛寶怡從后視鏡看了一眼,那張美人臉這會兒白得跟鬼一樣,眼圈暈紅神色懨懨,像朵開敗的花,嬌艷沒了,只剩嬌氣的孱弱。
看得讓人心疼喲
“已經很快了。”薛寶怡見他這樣,實在忍不住吐槽他幾句,“再折騰,你這半條小命都要沒了。”
真的,哥們兒這么多年了,沒見過他這樣不要命的樣子。
女人能比命還重要
薛寶怡理解不來,覺得江織這么搞過頭了“織哥兒,我說你至于嗎你要想見她,你打個電話不就成了,她要是不來,我綁也幫你綁來,用得著你拖著這副身體親自上門嗎”
這么慣,以后還不得上天。
江織捏著眉心,手指都沒什么血色,透白透白的,著實沒力氣,懨懨地說“我頭疼得很,別吵我。”
薛寶怡哼哼“好,我不說了,反正被女人折磨的又不是我。”
江織再一次催他開快點。
四十分鐘的路,硬是開了不到半小時就到了,值班的門衛見是豪車,詢問了幾句便放行了。
薛寶怡把車靠邊停,解了安全帶“我去幫你把人叫下來。”
江織直接推開了車門“不用,我自己去。”
他攏了攏身上的大衣,走進了夜色里。
冬夜的冷風刺人骨頭,不消一會兒,便將他蒼白的臉吹出了幾分嫣紅色,天寒地凍的,夜里沒有行人,路燈昏黃,打在雪松樹的枝頭上,透出星星點點的斑駁。
江織還沒走到十七棟,一樓的門就毫無預兆地開了。
周徐紡在黑色衛衣的外面套了一件大棉襖,手里提了袋東西,站在門口,呆呆地看江織。
他也在看她。
他身后,有云散后的一抹月光,淡白色,與燈光交融,雜糅成了很漂亮的顏色,可不及他,一分也不及他的顏色。
周徐紡看了他許久,才撇開頭,磕磕巴巴地說“我下來丟垃圾。”
江織沒有揭穿她,站在原地,風吹著他的頭發、他的衣擺,萬籟俱寂里只有他無力又沙啞的聲音。
“周徐紡,我沒力氣,你過來我這里。”
她說好,把垃圾袋放下,一步一步朝他走近,然后停在了離他一米遠的地方。
江織往前一步,伸出手,把她拉到了懷里。
不遠處的路燈從左上方打來,在地上投下一對相纏的影子,他比她高很多,張開手可以把她整個藏在懷里。
他稍稍低頭,下巴剛好蹭到她頭頂軟軟的發“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周徐紡一動不動地“沒有。”她告訴他,“我身體很好。”
沒事就好。
江織拿臉蹭了蹭她的頭,長長舒了一口氣。
周徐紡抬一點點頭“你呢”
“死不了。”
舍不得死,有她了,得活久一點。
她還是擔心他,仰頭盯著他的臉一直看,總覺得他好像瘦了“外面風很大”她想催他回醫院。
江織哪會不知道,打斷了,抱著她不撒手“別趕我,我好不容易才過來。”
“江織。”
他彎下腰,臉埋在她肩上“再抱一會兒。”
這個姑娘怎么這么大膽啊,深海也跳。
他喝了太多水,不記得細節,只記得她一直喊她,好像還哭了。
“江織。”
“嗯。”
周徐紡歪著頭去看他,見他眼眶紅了。
她立馬緊張了“你怎么了”
江織松開她,胡亂抹了一把眼睛,隨口胡謅了個理由“風太大,吹得眼睛痛。”
她當真了,就踮起腳,用手去遮住他的眼睛,把風都擋在外面。
明明是個聰明的姑娘,有時候又這么傻。
江織抓著她的手,放到唇邊。
她就立馬縮回去了,表情怯怯羞羞的,往后挪了兩步,臉蛋開始發紅,也不敢看他了,就小聲地問“我們和好了嗎”
還記得他之前生氣來著。
江織兩手揣兜里,見她乖巧,心情大好,偏偏還要把上揚的嘴角壓下去“沒有。”他強詞奪理似的,“我不和女人做朋友,你要是不當我女朋友,我們就和好不了。”
周徐紡眉頭一皺,失望難過的表情全部寫在了臉上。
江織笑了“除非,”
她立馬抬頭。
他開始循循善誘了“你哄哄我,你哄我我就跟你做朋友。”
要哄才可以做朋友啊。
霜降也說要哄一哄他。
可怎么哄呀她從來沒哄過人,眉毛糾結地擰了很久,她才說“我有禮物送給你。”禮物在家里,“你在這等我一下行不行啊”
江織說行啊。
她就趕緊跑回去,跑到樓梯口了,又回頭“你要不要在這里等這里沒有風。”他剛落水不久,身體肯定很虛弱,不能再受冷風吹了。
江織當然求之不得“可以。”
進不了房門,至少進她家樓梯門了。
周徐紡跑上去的,很快又跑下來了,她給江織送的禮物有點特別。
“這是什么”
她雙手捧給江織“拖鞋。”
江織“”
他家這個,還真不走尋常路。
“為什么送我拖鞋”還是粉粉嫩嫩的,粉粉嫩嫩就算了,拖鞋上面還有一只碩大兔頭。
周徐紡顯然很愛惜這個拖鞋,她給兔頭順毛的動作都很輕柔“這個我也買了,粉色很好看,而且特別暖和。”
她覺得好的東西,就想都送給江織。
江織看了一眼鞋面上那對少女心爆棚的兔頭,內心是抗拒的“這是女款。”
“不是的,我問過客服了,她說四十二和四十三碼是男款。”
男人會穿這么娘們唧唧的鞋
罷了。
總歸是他家小姑娘的心意,他怎么能不順著依著,頗為愉悅地收了禮物“你有沒有給別人買過”
這個拖鞋很難買的,要預定,她早想給江織買了,等了很久才到,搖頭說“沒有。”只給他一個人買過拖鞋。
這還差不多。
江織摸了摸那兔子頭的毛,越看越覺得順眼。
“喵”
三更半夜的貓叫聲,有點瘆人。
江織扭頭就看見樓梯間的舊家具里,有只灰色的貓鉆出來“哪來的貓”
“是流浪貓。”
那只灰貓沖江織張牙舞爪了幾下,然后走到周徐紡腳邊,乖順地用腦袋蹭她的褲腿。
真不湊巧,這只貓剛好穿了一身粉,剛好粉色裙子上還有一只大兔頭,剛好那兔頭跟江織拖鞋上的一模一樣,一看就是同一家店的系列款
“這只蠢貓身上的裙子也是你買的”
對,蠢貓。
周徐紡老實巴交地點頭。
江織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你不是說沒給別人買過嗎”
他就一點點兇,沒什么攻擊力的兇,跟周徐紡腳邊那只灰貓平時護食的樣子如出一轍。
周徐紡不知道他氣什么,也不敢問,只小聲地辯解“它是貓,不是人。”
江織還是很不爽,指著那只蠢貓身上的粉裙子“它的裙子多少錢”
周徐紡記性是很好的“三百四十八。”
江織又把自己的拖鞋拎到她跟前“我的呢”
周徐紡是很誠實和老實的“一百九。”
江織“”
行,他連一只貓都不如。
媽的,想宰了這只蠢貓。
“喵”
剛才還齜牙咧嘴的貓兒,這會兒瑟瑟發抖地躲到周徐紡后面去了。
鋼鐵直女周徐紡摸不懂江織那顆善妒的少男心“我們現在和好了嗎”
江織沒骨頭地靠著墻,再加上那副病懨懨的神情,嬌貴氣就十足了,賭氣似的,語氣一點都不好說話“沒有。”他耷拉著眼皮子,陰惻惻地瞪著那只蠢貓,“我沒那么好哄。”
哦,還沒哄好。
周徐紡立馬問“那你還想要什么”她全部送給他
江織撇開頭,嬌嬌氣氣地咳嗽,咳得雙眼氤氳、膚透薄紅“咳咳要你送我回去。”
“好。”
周徐紡直接去車庫里拿車了。
江織看到那輛車,拎著雙拖鞋愣了幾秒“這是什么車”
“電動三輪。”
她的越野和轎車都送去保養了,也有點貴,不敢在江織面前開,車庫里只有摩托、電動和自行車,就這一輛有防雨棚,江織不能吹風,所以她就把平時擺攤開的電動三輪開出來了。
江織站在風口,一頭藍發被吹得很凌亂,表情有點一言難盡“我坐哪”
周徐紡把后面的防雨棚打開“你坐后面的車棚里,我鋪了毯子在上面,很暖和。”
被那條粉嫩兔子頭款的毯子吸住了眼球的江織“”
他長這么大,第一次坐這種逼格的車。
回去的路上,薛寶怡一邊開著車一邊跟他叔電話。
薛冰雪在那邊催。
“來了來了。”
“到了醫院你出來接應一下。”
薛冰雪讓他直接把車開到醫院的停車場里。
薛寶怡就說了“哦,江織沒坐我的車。”
坐了誰的車
薛寶怡把跑車開成了龜速,緊緊跟著前面那輛三輪“周徐紡的車啊。”
“是輛電動三輪,江織就在后面那黃色的棚里。”
“還戴了個外賣專送的黃色頭盔。”
真不是哥們兒不厚道想笑他,是忍不住“看見他裹著被子坐在后面的樣子,我他媽的都想給他捐款了。”
“手里還抱著一雙女款的粉色拖鞋。”
“娘們唧唧的嚇得我一哆嗦。”
“他怕他女人生氣,還一直瞪我,老子憋笑都要憋出病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織簡直蠢斃了”
五十分鐘后,周徐紡載著蠢斃了的江織到了醫院。
她把車停在了隱蔽的地方,然后下車去打開后面的棚“江織,到了。”
“嗯。”
江織不動,等著她來扶。
周徐紡伸手。
他就乖乖扶著她,小咳小喘地下了車。
周徐紡覺得他病得難受,特別小心地攙著,生怕力氣沒使好弄疼了他“要我送你進去嗎”
“不用。”他不想讓江家人看見她。
周徐紡哦了一聲“那我走了。”
江織還沒松手,手搭在她肩上,沒有將身體的重量都壓給她,卻把整個人都挨向她,他低頭,與她平視著。
“周徐紡。”
“嗯”
他摸摸她頭上那個送外賣的黃色頭盔,把她臉上一綹頭發撥到耳后“明天來醫院看我。”
周徐紡答應了“好。”安靜了一下,她語氣突然鄭重,目光認認真真地凝視著他,“江織,你要健健康康的,不要生病。”
他彎著腰,把她的頭盔系緊一點“行,答應你了。”
囑咐完,周徐紡正要說再見。
江織問她“拿駕照了嗎”
“拿了。”
“車技怎么樣”
周徐紡是很誠實的“很棒。”
江織瞅了后面一眼“薛寶怡,把你的車給她開。”
薛寶怡從騷包的跑車里出來“那我開什么”
江織指了指周徐紡那輛電動三輪“開這個。”
薛寶怡垂死掙扎“我能拒絕嗎”
江織把自己頭上那個蠢斃了的黃色頭盔取下來,扔給他“不能。”
薛寶怡“”
最后,薛寶怡心愛的跑車還是給了江織的心肝寶貝。
人都走遠了,江織還站在風口里,沐著夜色看他的姑娘。
薛寶怡催“行了,人影都沒了,進去吧。”
“咳咳咳咳咳”
江織再也忍不住,身子一晃,蹲在地上,咳出了一口血。
薛寶怡看見地上那灘血,慌神了。
“三叔”
“三叔你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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