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英驀地睜大了雙眼。
“娘娘?娘娘要鶴衣大人急召殿下回京?所為何事?”
“不會是”
祝成軒沉默了許久,才神情凝重的說道:“貴妃從來待我親厚,不論是過去,還是她生下漢王之后,哪怕父皇曾經無數次的動過其他的念頭,她也一直沒有薄待過我。這些年來我走的路,她就算沒有十分的功勞,卻也有十分的辛苦。”
衛英急忙說道:“微臣萬不敢非議貴妃娘娘。”
“只是,只是這一次事出反常,似有蹊蹺。”
祝成軒又想了一會兒,然后說道:“貴妃雖然待我親厚,但所訓之事,從來無私。”
衛英道:“難道,還是關于皇帝陛下的事?”
“可是,關于陛下的事,理應是由陛下發話,為何這一回又是貴妃娘娘?”
這一次,祝成軒沉默的時間更長了一些,長到衛英甚至都覺得他可能已經不打算再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過了許久,只聽祝成軒輕嘆了口氣,然后慢慢的轉過頭去,伸手撩起旁邊窗戶上垂下的厚厚的簾子,剛掀起一角,就感覺寒風卷著雪沫直直的吹了進來,那凜冽的寒意如同化作實體的寒芒,幾乎快要刺進兩人的皮肉里。
哪怕是衛英,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而祝成軒再開口時,說的也是跟之前完全不同的話題“今年,好冷啊。”
衛英不知他是何心思,想了想,也只能說道:“是啊,今年格外的冷,比從小到大經歷過的冬天加起來,都更冷。說起來,這幾年是一年比一年冷了。”
“何止是咱們經歷過的,”
祝成軒看著外面漆黑的夜銫,雖然走得艱難,但外面的人也不敢停下腳步,高舉著在風中搖曳的火把照亮前路,一路艱辛,祝成軒坐在馬車里,也被顛簸得不時搖晃著身子,他慢慢說道:“聽從安息國那邊回來的人說,就連西域那邊,這兩年也著實冷得厲害,甚至凍得連田地里都長不出莊稼了。”
“好像整個天下,都冷了起來。”
“整個天下可不是嗎。”
提起這個話,衛英憂心忡忡的說道:“不然,這一次的災情也不會這么嚴重,讓殿下都疲于奔命。”
祝成軒道:“這一次咱們調集的糧草和棉襖都已經發放下去了吧?”
衛英道:“走之前已經到了州府,今天肯定已經發放下去了。這一點,殿下還是不用擔心,他們萬不敢在殿下調集的東西上面動手腳。”
祝成軒知道朝廷調集的賑災物資發放下去之后,一定會被層層盤剝,能落到災民手上的十之一二而已,所以這一次他遠赴災區,事必躬親,所有調集的東西都有他親自過問,那些官員哪里敢在太子的眼皮子底下動手腳。只是,鶴衣傳來的書信催促得緊,東西調集過去,還沒來得及發放下去,他就被迫轉道回京,心里還一直記掛著這件事。
祝成軒輕嘆了口氣,道:“糧草還好,我最擔心的,是衣物。”
“今年太冷了,而那些災民中年長的老者居多。”
“年紀大的人,天冷一些都難熬,更何況今年這樣的天氣,多少老人都熬不過這樣的冬天”
衛英也點點頭:“是啊,老人家最難熬的,就是”
說到這里,他的心忽的一沉。
再抬頭看向祝成軒,只見他仍然撩著簾子看向外面漆黑的道路,那目光深邃,如同被夜銫浸染一般,所有喜怒哀樂的情緒全都辨別不清,只能感到一陣陣的寒意不僅從四肢五體往內侵襲,更有一股寒意從內心深處升起,慢慢的往外浸。
衛英周身冰涼,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今年的冬天,太冷了
而出了長城壕,那千里冰封的草原上,只會更冷。
在這樣的苦寒之地,多少人,能堅持得下來?
能堅持下來么?
幾乎是在同樣漆黑的夜銫中,也同樣被凜冽的寒風吹透了衣衫,感覺到浸透四肢五體的寒意,站在府庫大門外的鶴衣忍不住伸手攏緊了身上的皮裘,但即便這樣,寒意還是不斷的從內心深處往外滲。
好冷啊
剛剛清點完府庫中的文書與兵器,因為府庫中存放的是這些東西,所以里面不敢生火,冷得如同冰窖一般,這個時候他的雙手已經完全麻木,攏在嘴邊呵了兩口氣,也完全感覺不到溫度。
還在京城中,就已經這么冷了。
那,遠在萬里冰封的草原之上,又會是如何呢
想到這里,鶴衣的臉銫更凝重了幾分,他慢慢的抬起頭來,看向頭頂漆黑的蒼穹。雖然夜銫已深,周圍是伸手不見五指,但因為被風吹散了天頂的云霧,天空卻是格外的干凈。
漫天星斗,如同灑落在漆黑綢緞上的無數珍珠,雖然遙不可及,但每一顆,都像是印在眼中,那璀璨的光芒讓人不可忽視。
對于星象,鶴衣不能說自己深諳此道,但往往一抬頭,他就能很輕易的找到自己想要找的那顆星。
可是這一次,他卻花了不少力氣。
他甚至需要先找到頭頂那排成一線的三顆星,循著他們往東南方去找,才總算找到了那顆天狼。
每年冬天,哪怕入春之后,天狼星都會格外的閃耀奪目,是這段時間內最為顯眼的一顆星星,但今天,他卻是花費了一些力氣才找到,星光黯淡,幾乎快要被淹沒在這滿天星斗的光芒當中了。
鶴衣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就在這時,身后傳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
“鶴衣大人”
鶴衣急忙回過頭去,只見一個佝僂的身影慢慢的從夜銫中走了過來,他的腳步很輕,是常年謹慎的習慣,唯有手中沉重的拐杖拄在地上,才發出奪奪的聲音,讓人知曉他的靠近。
夜銫中走過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曾經在祝烽身邊侍奉多年,可以說是皇帝心腹的總管太監,玉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