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譚太醫坐在了醫舍里和周滿討論治療的方案。
魏知的病就是需要養著的,但很顯然,讓他完全休息是不可能的,因此只能各退一步了。
對于如何溫和的調養身體,老譚太醫的經驗是最豐富的,畢竟他以一己之力一直吊著殷或的命。
滿寶從他這里學習到了許多,一席話,勝讀三年書啊。
滿寶最后做了不少筆記離開,還拿走了老譚太醫開的三張方子,一張是湯劑,一張是蜜丸,還有一張則是藥膳方子。
老譚太醫摸著胡子道:“不過,要我看這些都是次一等的手段,再好的藥方都不及魏大人安穩的入眠兩個時辰。”
他道:“別小看了睡覺,傷的心神精力一般都要靠睡眠補回來,魏大人心神耗費大,偏又不能安眠,唉……”
滿寶就開始琢磨起安眠的方子來,不過這個不能用藥了,以免和現在調養的藥相沖,那邊只能用香或藥包……
滿寶思考起來。
見周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老譚太醫微微一笑,扶著桌子起身,轉身走了出去。
蕭院正連忙跟在后面。
他不是第一次來雍州行宮,以前也隨侍過先帝和當今來過。
他背著手走出院子,站在樹下望著山腰下的宮殿微微一笑:“以前我們的醫所只能建在下面,略在禁軍之上,上面這些宮殿住所可輪不到我們太醫院,三省六部,九寺三監,他們一部占了一處院子還尚且嫌棄不夠呢,我們每日要問診都得從下面一路爬上來,先給陛下和皇后看過,然后才給剩下的貴人們看。”
蕭院正微微一笑道:“老師,現在太醫院和以前不一樣了,陛下更信重我們。”
“不止于此,”老譚太醫道:“你很好,能將太醫署從太常寺中分出,使其與九寺齊名,這是前人沒做到的事。”
得到自己師父的認可,蕭院正很是興奮。
老譚太醫道:“如今太醫署中常留的學生有多少人?”
蕭院正道:“如今固定是六百人上下,每年都有結業送往各地方醫署的學生,只是都還少,更多的還是得留在太醫署中繼續學習的學生。”
“慢慢來,不著急。”老譚太醫回頭看了一眼,此時周滿還坐在桌子邊,正拿著一支筆在苦惱的些東西。
他微微笑道:“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啊。”
蕭院正就低下頭道:“學生不濟,未曾把出魏大人的病情,倒讓老師受累跑了一遭。”
老譚太醫卻搖手道:“若不是來這一遭,我還不知道周滿天賦如此厲害,與第一次見她,相差太大了。而這也不過是過了五六年罷了。”
老譚太醫用力的思索道:“是五年,還是六年來著?”
蕭院正道:“老師,好似快七年了。”
老譚太醫沒理他,繼續道:“你們與之相比差太遠了。”
蕭院正低頭,他當然知道了,周滿年紀擺在那里,學東西快著呢,他們一天學習的時間才多少,她有多少?
話說這幾年他對周滿是不是過于寬容了,為了讓她有修書和看書的時間,她很少處理太醫院的雜務。
老譚太醫卻夸起他來,“你做得不錯。那些大人們,哼,時常看不起我們醫者。你們讀儒家的書少,有時候吵嘴吵不過他們,所以日常還是要多看書。”
“可惜你們年紀都大了,已是來不及了,但下一輩卻還可以,以后家里的孩子可不能只看醫書,也多看看別的書。”
蕭院正遲疑道:“老師,術業有專攻,若不專注于醫學,怕是難有進益。”
他道:“天下能考中進士的有幾人?所以這天下又有幾個周滿這樣的醫者?”
老譚太醫想了一下,不由嘆氣,“是我想當然了。”
蕭院正忍不住問,“老師,您剛才與周滿談了許久,她的醫術……”
“已在你之上,”老譚太醫再次忍不住伸手摸著胡子笑道:“初見她時,她雖然能拿出比我更好的方法治療殷或,但一是仗著她的針灸之術,二則是因為她年輕正當年。”
蕭院正:“……這和年紀有什么關系?”
“自然有的,”老譚太醫篤定道:“我一個糟老頭子說的話,病人只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更不要說我開的那些藥方……唉,罷了,罷了,不提了。”
他給殷或開的方子是養精蓄銳,然后下猛藥讓他爆發出生命力,持續半年到一年的時間留下子嗣。
因為這是家屬的要求。
周滿倒好,直接和病人里應外合偷偷停了他的藥,換了另一種藥方,他當時仔細的看過。
要是只單純服用周滿給開的湯劑,殷或必死無疑,因為湯劑雖然溫和,藥效對他的身體卻難以達到那個點的作用。
但她會用針灸。
針灸激發了藥效,甚至引導藥效行走全身,因此殷或才能靠著那溫和的藥方活了下來,還因為減少了藥毒,不管是身體和心理都好受了許多。
不過老譚太醫一直認為最關鍵的是周滿打開了殷或的心結,這才是保持住殷或活力的最重要原因。
在這一點上,他一個糟老頭子自然是比不上周滿的。
所以當年他只驚艷于周滿的針灸之術,對她的診斷和開方之術只給了尚且稚嫩的評價。
可才幾年,她的診斷和開方之術已經能夠讓老譚太醫同樣驚艷了。
老譚太醫無限惋惜,實在是可惜,這樣的人卻拜了一個儒生為師,合該拜他為師才是啊。
“魏大人的病癥不在表,而是在里,皮毛上的病癥好診斷,已經有了癥狀的病也好診斷,但像魏大人這樣未曾表現出來,而內里已經千瘡百孔的病,只有經驗豐富的大成醫者方能看得出來。”老譚太醫道:“只我知道的大夫中,世間能診出這一病癥的,包括我在內,不超過五人,而今,周滿是第六人。”
蕭院正咋舌。
老譚太醫就意味深長的拍著他的肩膀道:“這樣的醫者,她這樣的年紀,一直留在京城之中可惜了。”
蕭院正一驚,“老師……”
“我記得你當年升為五品太醫前也曾告假過兩年,順著渭河往下走到了嶺南吧?”老譚太醫道:“她需要見到更多的病癥。”
蕭院正苦笑,“可她是女子,且還成親了,其夫君是中書舍人。”
哪里走得開呀?
老譚太醫就意味深長的道:“你太小看她了,就好比幾年前的我,也低估了她。”
當年,他知道她很厲害,卻未曾想過她可以這么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