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岸上看時不大,可登船后才發現開闊,客房、船艙、甲板,絲毫不顯逼仄。
而船上,除了隨行之人外,還有同船的商會之人。
分好房間后,蘇澈放下包裹,便忍不住往甲板上去。
“去吃東西?”本就什么也沒帶的盜帥雙眼一亮,連忙湊過來。
蘇澈看他一眼,道:“在府上不是剛吃過了么?”
“這是金牛商會的船。”盜帥夸張道:“你沒見船上那些人穿的綾羅綢緞嘛。”
蘇澈皺眉,“我跟你說,你可別偷東西。”
“我是那種人嗎?”盜帥對他質疑自己的人品有些不樂意。
蘇澈點點頭,“你想吃東西就自己去,我想到甲板上看看。”
“第一次坐船?”盜帥說了句,才恍然,“也對,你也沒出過遠門兒。”
見著蘇澈要走,他在后邊道:“外面沒什么好看的,都是水,再遠些就是山,你別暈船了。”
“嘔!”
船舷邊,盜帥扶著圍欄干嘔。
蘇澈有些無奈地輕拍著他的后背,“你還說我暈船,你這自己也不行啊。”
“我怎么知道自己暈船!”盜帥臉色有些煞白。
“合著你也是第一次坐船啊?”蘇澈無語。
“小爺平時都是兩條腿趕路,就算是千里馬都只能跟在后頭吃屁,這破船誰稀罕坐。”盜帥還是一臉倔強,只不過眼神飄忽,雙腿也有些虛浮。
“這怎么辦,要不回房睡一覺吧?”蘇澈對這個也不甚了解。
“他現在的狀態適合通風,船艙難免晦暗氣悶,對他身體更不好。”邊上,走過一人,細聲細氣道。
蘇澈早就發現了對方,便問道:“那不知公公可有辦法?”
來人正是那隨宮里大黃門同行的小太監,他穿著一身藍色的太監常服,相貌有幾分陰柔,只不過看著還顯稚嫩。
他笑了笑,遞過一個小紙包,“吃些酸梅吧,然后靠在船舷這,放松放松就好了。”
蘇澈接過,他注意到,對方似乎是因為經常做重活的緣故,雙手指節略顯粗大,而繭子也很多。
盜帥一把搶了過去,含糊著就吃了幾顆。
蘇澈道:“是我倆準備不周,讓公公見笑了,在此謝過。”
“不必。”這小太監搖頭,笑道:“既是同行,還不知兩位尊姓大名呢。”
“哦,我是宮里常負責采辦的差事,別人都叫我小義。”他緊跟說道:“義氣的義。”
蘇澈微怔,都說太監常與人打交道,最是八面玲瓏,不過是一隨侍無品級的小太監,現在倒也直接。
他也沒什么瞧不起對方的意思,當即道:“我倆是杜捕頭手下的預備捕頭,這不趁著楚老太君過壽,杜捕頭給我倆爭取了機會,隨行范大人左右。”
一旁坐靠在船舷上的盜帥暗翻白眼,不由地對身邊這人更高看幾分。
您瞧瞧,這話說的,臉不紅眼不閃,跟真話似的。
“不錯,這回我倆可要好好表現,等成了捕頭,請公公喝酒。”盜帥補充道。
名為小義的太監一臉笑意,“那就說好了,我等著兩位捕頭大人請酒。”
“小義!”
那邊,大黃門喚了聲。
“趙公公喊我,我先過去了。”小義連忙道。
“請便。”蘇澈抬手虛引。
看著這小太監匆匆忙忙地跑過去,盜帥嘴里含著酸梅,道:“你說這小太監是不是替別人來打探消息的?”
“人家見你暈船,給你來送酸梅,你還在背后這么編排人家?”蘇澈道。
“不是,你沒發現上船后,有幾個人總是在盯著咱們嗎?”盜帥吐了個核。
蘇澈用腳尖將核踢到了水里,“看就看唄,怎么,長得好看還不能讓別人瞧了?”
盜帥摸了摸臉,道:“這倒也是。”
蘇澈搖頭,道:“現在好些了嗎?”
“也就那樣。”盜帥仰了仰頭,日光落在臉上,他閉了閉眼,“這在水上啊,無天無地,身若浮萍,你就只能跟著船搖晃,搖啊搖……”
“你說的我都困了。”蘇澈道:“你到底想說什么?”
“沒什么。”盜帥擺擺手,“就是在想,要是這船沉了,咱往哪跑?”
蘇澈笑了笑,“原來你擔心這個,船上有漂流木板和泡囊,有什么好怕的。”
“但船上這么多人呢。”盜帥說道。
“你不是有輕功么,踩著木板一葦渡江。”蘇澈道。
“我未入混元,哪有那么多真炁渡江。”盜帥繼續道:“而且我現在腿發軟,輕功怕是使不上了。”
蘇澈微微皺眉,“我看你是吃飽了撐的,在這妄想被害。這也不是大江,運河雖廣雖深,可你沒看四下便有來往船只?”
這大梁運河雖然禁止漁船捕魚,以防漁網或是小船阻礙其他船行,但人靠水吃水,為了生計當然不乏有人膽大。而且運河之所以稱為運河,就是因為它是一條通道,來往最多的,自然是跑商的貨船和商船。
“再說,”蘇澈看著模樣透著虛弱的盜帥,“我不暈船,輕功尚可,就算船沉了,我也能帶著你上岸。”
盜帥微微偏頭,看他一眼,笑了。
“行了,別瞎想了。”蘇澈見他還想說什么,連忙打斷,“我來是看風景的,你這么一說我總覺得心里毛毛的,掃興。”
盜帥便不說了。
蘇澈趴在船舷上,看著水天一色,看著遠山之中霧靄朦朧,古樹參差。看著水中魚躍,波浪滾滾,陽光灑在水上,波光粼粼。
“梁都麗春色,游俠騁輕肥。水逐車輪轉,塵隨馬足飛。云影遙臨蓋,花氣近薰衣。東郊斗雞罷,南皮射雉歸。日暮河橋上,揚鞭惜晚暉。”
蘇澈聽著這莫名帶著感慨、追憶、傷感的詩句,忽的愣了愣。
他轉頭,看到的是閉著眼如是假寐的盜帥。
“這詩,你作的?”蘇澈有些好奇,有些驚訝。
“當然不是。”盜帥開口,“我斗大的字兒不識一籮筐。”
“寫的真好。”蘇澈說道:“若是我哥在,他肯定會抄錄下來,然后去唱給青樓里的姐兒聽。”
或許連他自己也未發覺,自己的語氣因這首詩而變得有些低沉。
本是說梁都安適的詩句,卻平白有幾分傷感。
盜帥閉著眼睛笑了笑。
蘇澈看著水面,低了低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