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夜色靜謐,池塘荷葉鋪開無窮碧,皙白又透著緋紅的荷花骨朵在隨風搖曳,散發著清香。
荷塘邊,古亭內,十余位朝廷官吏,身穿便服,在飲酒賞月,議政朝堂。
由于院子內布置了不少巡衛、侍衛等,這一個西院不讓任何人靠近,也不擔心被外人聽去。
“老尚書,以你之見,接下來,我們這些關中的貴族,該當如何在朝廷上立足?”
裴矩有六十六歲高齡了,但身體仍健朗,在隋唐交替時期,絕對算是高壽年紀了。
他聽了竇軌的發問,沉默了一下,然后鄭重其事說道:“摒棄偏見,放開昔日家族間的不愉快,盡快達成共識,結成聯盟,守護目前所剩不多的利益。隨著科舉放開,人數增多,一批批寒門士子進入朝堂,他們要立足,勢必會投靠翰林清流,如高士廉、溫彥博、薛收、姚思廉這些當世大儒、名士,形成新的利益團體,對抗門閥階層,若是不能壓制他們,可想而知,三十年后,我們的子孫,只怕很難再有機會步入中樞,成為政要官吏了,家族破落,亡于三代后,絕非危言聳聽了。”
“有道理,大族之間不能在內耗了,否則,我們這一代做了官吏,下一代只有一個孩子能夠庇蔭補缺,但級別和爵位,肯定也要比他老子降三級品階,到時候也芝麻官而已,其余子嗣,就斷了仕途,只能經商了,或是吃老本,游手好閑,多大家底也能夠被敗壞光了。”柳懷恩順著裴矩的意思,也說了幾句。
他是河東柳家的嫡系,跟柳述也是不近不遠,當年柳述犯死罪時,并沒有牽扯到他,但肯定也被煬帝反感,所以一直沒有受重用。
在李唐朝做了一個四品官的禮部侍郎,如今是刑部都官司郎中,從四品的官吏,在京城中,從四品之上的官員還有不少,所以,他這也只是面前參加朝會的中等品階,分量不夠,內心一直頗有微詞。
如今朝廷要放開科舉,第一次是百人,第二次很可能會加的更多,而且聽說陛下有意開設其它科,以及建立多個學院,選拔太學員,士子階層被朝廷高度重視,很可能寒門讀書人,直接平步青云,比他們的官職還大,這讓目前貴族團體都感到抵觸。
他的傲慢,他的顏面,他的利益,會受到嚴重的沖擊。
“請老尚書給大伙指教一番,抱團不假,但如何抱法,具體又該如何做?”楊思儉詢問。
裴矩舉起杯,飲了一口茶,潤潤喉嚨,然后才繼續道:“不外乎以下幾點,首先嘛,我們需要造勢,最好是把資歷老,名望大的前朝舊臣,推回朝堂,那么影響力勢必在朝堂上發釀,也有了領頭人,比如說竇家的竇威,言道的父親封德彝等等,再加上我們裴家的老人,重新回到中樞,掌控大局,就能跟士大夫團體,進行抗爭了。”
“有道理,現在的朝堂,雖然貴族子弟不少,但是政事堂、樞密院、六部宰相,都沒有前朝的名宿了,往往都是陛下親信,扶持的自己人,還有一些出身寒門的年輕人,房玄齡、魏征、馬周、李靖、徐世績這些都是什么人,賤籍而已,哪有什么身份,如今出將入相,反而沒有咱們關隴勛貴什么事兒了。”
元常仆接話道:“可不是嘛,咱們就該多活動活動,造聲勢,長安坊內,青樓酒肆,如果都能傳開輿論壓力,諸多老臣棄用,實在讓京城人不安,埋沒人才,朝廷對賢者不重視,這樣請民意,監察御史自會把話傳入宮內了。”
“朝堂上,我們也適當提一提,為老前輩們爭取機會,官復原職,重入中樞,我們就有了引路人。”
“有道理!”
幾人輪番開口,興致濃濃,似乎找到了宣泄口一般。
裴矩又道:“這只是第一點,其次,光靠一個人的力量是無法逆轉皇命,也無法對抗即將崛起的士大夫階層,所以,我等趁著勛貴豪族仍有根基的時候,應該將更多的族內優秀子弟,送入太學院、國子監、翰林院等,在這些清流之地,也要安插我們的人,不能讓日后的喉舌之地,全部被士大夫團體占據。”
眾人聞言,都在點頭,目光聚集在裴矩身上,這個侍奉了北周皇帝、文帝、煬帝數代君王的重臣,渾身都是官場的經驗,老成謀國,一點都不假。
“第三,各種功勞,該爭就要爭取,不能讓朝廷上下,京城百姓,都覺得勛貴階層不行了,日薄西山,沒有人杰冒出來,年輕人只是溜犬斗鷹,在青樓爭風吃醋,這就失去了競爭力和口碑效應。”
“此外,科舉方面,也要上心,暫時寒門讀書人,出身貧寒,吃穿都成問題,飽受戰亂之苦,手里沒有幾本書,像經史子集,能看過兩三本就算不錯,條件簡陋,不如咱們的子嗣讀書條件優越,更應該奪取進士的名額才對。”
裴矩說了好幾條,都切中要害,是從根本處,要跟士大夫階層進行競爭,同時要謀權仕途,阻礙皇權的實施等等。
當年隋煬帝失去了民心,同時也傷了門閥的心,所以被門閥勛貴集團給拋棄了,各地無人勤王救援,關中也迅速倒向了李淵,就有這方面因素;連楊廣自己,最后都死于勛貴武將集團的兵變。
此時裴寂在旁補充道:“接下來,我等就看當今陛下魄力,如何進一步收權了,還有各項政令能否推行下去!聽說經過戰亂,大隋的倉稟已經被義軍使用、破壞過半,長安國庫的錢財和糧食被李唐運走近空,在晉陽鏖戰中,消耗了大部分。所以,咱們大華的國庫已經快空了,接下來,朝廷如何普查人口,征繳賦稅,維持對江南的用兵,都是大事情,咱們勛貴豪族的作用,還是舉足輕重的,若不重用咱們,他這個朝廷,哼哼,怕是也運轉不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