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斯洛特低著頭，一言不發。
“當初得知桂妮薇兒和你的事情時，我一點都沒有感到憤怒。相反，我由衷替你們感到高興，并且在心中給予你們祝福。”
用沉凝的目光盯住跪在面前的騎士，少女開口說道。
“因為，終于有人能夠替我去愛桂妮薇兒了——那是我再如何努力扮演男性都無法親手給予她的東西。更何況那個人還是我最為信任，最能依靠的騎士。”
“吾王啊，我只是……”
蘭斯洛特卻是滿臉悲傷之色。
“然而現在看來，我當初就不應該把桂妮薇兒交給你，交給你這樣一個毫無擔當，只會一味退縮的懦夫！”
少女的語氣徒然嚴厲起來。
她像這樣發火，在卡美洛還是首次。
“這樣的你，對得起甘愿拋棄一切財富和名節，只身隨你離開的桂妮薇兒嗎？”
“……所以，這一切本身就是錯誤。是我……毀掉了桂妮薇兒，毀掉了圓桌，毀掉了您。”蘭斯洛特的神情充滿痛苦與掙扎，“也毀掉了自己……”
“你給我站起來！如果你的心中還有一點身為騎士……不，身為男人的榮譽，就和我決斗！打敗我這個肆意羞辱你的人之后，再去把桂妮薇兒接回來！”
少女猛然拔劍，劍尖直指蘭斯洛特的脖頸。
碧瞳之中跳動著怒火，她俏麗的臉龐也是顯得咄咄逼人。
“吾王啊，請您動手吧。如果屬下能夠死在您的劍下，那么此生也就沒有任何遺憾了。”
蘭斯洛特搖搖頭，眼中滿是真誠之色。
“阿爾托莉雅，你冷靜一點，把劍放下。”
我快步擋在少女的劍鋒之前，伸手將蘭斯洛特保護在身后。
“士郎請讓開，這是圓桌內部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劍身抖動了一下，少女咬牙堅持道。
“或許如此，但圓桌本來就是卡美洛的一部分。你已經把卡美洛交給我了，所以我想我有過問的權力。”
我坦然地望著那雙碧瞳道。
以現在的少女的狀態，顯然什么話都聽不進去，再如何柔聲勸慰都是沒有用的。
所以說，只能用無可辯駁的事實來把她駁倒。
“哼——！”
十余秒后，見我的意志不可動搖，少女只能冷哼一聲放下了劍。
她背過身去，不再看我們。
“謝謝你，阿爾托莉雅。”我笑了一下。
幸好沒有走到最后一步，慘劇沒能發生。
少女抱著胳膊，背對我一言不發，看上去似乎還在生悶氣。
嘛……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不由苦笑。
然后我轉身蹲下，讓視線和跪地的蘭斯洛特保持平齊。
“你還好嗎？”
就算是上下級，人格也應該是平等的，我與他并無差別。
“衛宮大人……您沒必要管屬下的……”蘭斯洛特苦笑道，“這下可好，吾王一起生您的氣了……”
“先不要管這個了。”我搖頭說道，“蘭斯洛特，我問你一個問題。”
“……您請問吧。只要屬下能夠回答，定會全力解答您。”
蘭斯洛特點點頭道。
“告訴我，對于和桂妮薇兒產生戀情這件事，你心中后悔嗎？”
我看著他問道。
蘭斯洛特沉默了。
半晌之后，他緩慢卻堅定地搖了搖頭。
“屬下不后悔。那是屬下完全憑借自己的意志所做出的決定，當時沒有任何人強迫。何況即使知道了那樣做是錯誤的，屬下依然沒有停止那愚蠢的行為。”
“而且當時的王妃……情緒正處在幾近失控的邊緣。哪怕是為了防止她做出極端的事情，屬下也必須要盡自己所能去安撫她……”
“既然你不后悔，那么為什么要自責呢？”我笑著點點頭，“你明明有著屬于自己的做事標準和方法，可是卻要被其他人的價值觀所束縛，每日為根本不存在的錯誤而懺悔。”
蘭斯洛特頓時愣住了。
“可……可是，就結果來看這一切是錯誤的啊！因為我，圓桌才……大家也……”
半晌后，他才結結巴巴地開口。
“那我問你，卡姆蘭一戰不列顛險些走向覆滅，是不是阿爾托莉雅也要為此負責？”
我直接打斷他的話語，大聲問道。
“當然不是！”
蘭斯洛特一激靈喊道。
“吾王……已經非常非常努力了啊，您都不知道她為了這個國家付出了多少！”他激動地叫嚷起來，“就算是怪罪于全世界的神靈，也沒有人能把過錯加諸于吾王身上！怎么能僅僅因為最后一時的結果，就否定她之前的所有努力呢？”
“所以說，道理你明明比誰都清楚，為何放到自己身上反而糊涂了？”我聳聳肩道，“我想你也只是為了讓桂妮薇兒獲得幸福，就已竭盡全力了吧。那你難道就需要為這一切負責了？”
“這……”
蘭斯洛特張了張嘴，卻什么都沒能說出來。
“吾友，早在桂妮薇兒的事情發生之前，圓桌內部就已經出現各種問題了。”
久久沒有出聲的少女，這時重新轉過頭來說道。
“大家各成派系，為了利益彼此爭斗不止……即便沒有卿，幾年之后圓桌的離散恐怕也是無法挽回的必然結果。大家都沒有怪你。就算是有過錯，那也是包括我在內所有人共同造成的。”
“所以說，你只是碰巧不幸沾上了污名，但需要為此負責的并不是你。”我坦然朝蘭斯洛特伸出手，“因此蘭斯洛特，不要再墮落下去了，你的光輝自始至終都沒有被玷污過！你永遠都是那名最偉大的圓桌騎士！”
“吾王……衛宮大人……”
蘭斯洛特怔怔地望著我們。
“謝謝……”
終于，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蘭斯洛特的臉上，帶著如獲新生的笑容。
即便現在已經是夜晚，然而那卻仿佛帶有比正午的陽光還要濃烈的光芒！
名為希望的力量，支撐著這名驕傲的騎士最終擺脫了多年來的夢魘。
身體如不屈的鐵塔般巍峨而立，蘭斯洛特目光卻有些游移。
“吾王，我……”
“好了，什么都不用再說了。”少女卻是緩緩搖頭，“明日一早，我們就出發。”
“是，吾王！”
蘭斯洛特用力地點頭，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干脆和堅定。
曾經在這里，他拯救了一個女孩，卻也因此毀掉了她。
但那絕不應告終以無力而絕望的嘆息！
名為蘭斯洛特的騎士，和名為桂妮薇兒的女孩——
她們真正的結局，在明日將落下帷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