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初定,百姓安居,京城就越發顯得繁華熱鬧。
這一日,六出花齋門前又排起了長龍。
說起六出花齋,可算源遠流長,是一間百年老店了。
六出花齋直到現在還如此受歡迎,就是隔一段時間總能推出故事離奇的話本子,引得無數人搶購,甚至還有外地人托了在京城的親朋好友購買。
當然,也不是每次有新話本子賣都能排起這樣的長龍,只是這一年多來人們對這般情景早已見怪不怪。
六出花齋出了一位叫夢中人的寫書先生,驚才絕艷,寫的話本子令人讀了如癡如醉,廢寢忘食。
“什么故事啊?”還在排隊的人問。
那人眼睛還盯在話本子上面,帶著幾分炫耀回道:“是志異故事的第三部——還魂。”
夢中人寫的第一個故事名為《靈狐》,第二個故事名為《畫骨》,這兩個志異故事使這位寫書先生名聲大噪,勾得無數人等著第三部面世。
晨曦中吱呀一聲響,百年書齋的大門打開了。
人們激動之下往前涌去,早有經驗的伙計大喊:“好好排隊,先來先得!”
排在前面的人先進去,很快抱著嶄新的話本子走出來,邊走邊迫不及待打開來看。
“快說說《還魂》主要寫了什么故事。”
“寫的是一名女子出了意外昏迷,醒來后性情大變,其實是被惡鬼借尸還魂,后來還因為救駕有功被封了公主的故事……”
“一個惡鬼怎么成為公主的,快講講。”
排隊的人一聽書名,登時抓心撓肝,恨不得一睹為快。
可偏偏這時候書齋伙計喊了一聲:“夢中人先生的話本子已售罄,買其他書冊的客人可以進來了。”
嘩啦啦隊伍散了大半,沒買到話本子的人迅速把買到的人圍住了。
龍案上,一冊名為《還魂》的話本子擺在駱辰面前。
駱辰已經翻看過了,盯著書名面沉似水。
心腹內侍立在一旁,一聲不敢吭。
那人搖頭晃腦道:“這只是故事概要,具體的等我回家仔細看了再給你們說啊。”
眼見那人得意洋洋走了,一群人心癢癢跺腳。
夢中人先生的《靈狐》、《畫骨》都可好看了,《還魂》一定錯不了,可惜每次推出的新話本數目有限,要想看到只能等下個月加推了。
“六出花齋一共印了多少冊?”
“回稟皇上,一共印了一百冊。”端詳著新帝神色,內侍補充道,“這是六出花齋慣用的手段,新出的話本控制數量,等過上一個月再大量售賣……”
駱辰面色微沉,淡淡道:“去跟六出花齋的主人說,《還魂》不得再出現在市面上。”
新帝雖然年少,卻聰慧內斂,頗有威儀。
良久后,駱辰開口:“這是夢中人新寫出的故事?”
“是。”
“去辦吧。”
內侍躬身退了出去,駱辰走至窗邊,望著御書房外的景色出神。
東城一座普通的民宅中,一身青衣披散著頭發的男子正奮筆疾書。
內侍應是。
駱辰眉梢不動,語氣更冷:“至于那位夢中人,就挑斷他的手筋吧,朕不想再看到他寫出新故事。”
內侍心頭一跳,忙應了。
《靈狐》、《畫骨》的出現,都是為了讓《還魂》自然而然出現在世人面前。
這還不夠。
《還魂》雖然寫了惡鬼借尸還魂成為公主的故事,卻還不能讓人聯想到那位風光無限的長公主,只是給看到這個故事的人留個模模糊糊的念頭罷了。
書案上是堆得高高的文稿,散發著幽幽墨香。
外面敲門聲傳來,他放下筆揉了揉手腕,露出一抹笑意。
今天是《還魂》面世的日子,想來是六出花齋的人來送筆墨錢,并預定下一部故事了。
敲門聲更急了。
男子理了理衣裳,走了出去。
他口不能言,搖了一下門內銅鈴。
他真正要給世人看的是志異故事的第四部——《禍水》。
帶有離奇色彩的故事總是傳得很快,到那時他倒要看看皇室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世人只當故事又如何,作為故事主人公的人還能逃得了狼狽?
六出花是雪花的別稱,聽了這兩個字,他就知道來的是六出花齋的人。
倘若外頭人直接說六出花齋,他反而不會開門。
門開了,見到外頭的人男子眼神一縮,下意識就要關門。
門外聲音傳來:“雪花。”
聽了這兩個字,男子伸手把門打開。
門前六出花飛,樽前萬事休提。
他盯著掩上的門,驚恐又憤怒。
那是開陽王的人!
原來開陽王一直派人盯著他,甚至連六出花齋與他約定的暗號都知曉!
“別急啊。”石焱抵著門,笑呵呵道。
手起刀落,寒光閃爍,而后關門走人。
門內男子捂著手腕,痛苦得倒地翻滾,卻發不出聲音來。
他是金沙最出眾的少年郎,得天獨厚,順風順水,只等金榜題名踏入仕途,從此開始錦繡人生。
可偏偏十七歲那一年,從京城來了一位駱姑娘。
一次偶然相遇開始了她的糾纏不休,后來鬧得實在厲害,家中礙于駱大都督的權勢只好答應了這門親事。
他的懷疑沒有錯,駱笙那個賤人真被孤魂野鬼附體了。
倒在地上望著逼仄的天空,蘇曜滿眼怨恨。
夢里,明明不是這樣的。
母親不堪受辱,吞金而亡。
最后的結局,是他趁著她熟睡勒死了她,而后自盡。
什么天縱之資,什么錦繡前程,統統都與他無關。他這短暫的一生啊,活成了一個天大的悲劇。
那是他噩夢的開始。
對于駱姑娘來說,沒有得償所愿的滿足,反而不久后就厭煩了平淡乏味的日子,見到俊俏男子依然無所顧忌招惹。
母親震怒訓斥她,得來的是一巴掌。
這一次他不會再坐以待斃,他要先下手為強。
可他改變了開始,卻發現駱姑娘也與夢里不一樣了……
咚咚咚。
可他沒想到,再睜眼他還是那個十七歲的少年,聽著小妹憂心忡忡對他說:“二哥,你可要小心呀,我聽說盛府來了一位表姑娘,沒事就上街調戲美少年……”
那一刻,他哭了。
他不知道那是真實還是噩夢,卻知道毀了他一生的駱姑娘真的來了。
來人握著刀,見到蘇曜鮮血淋淋的手腕一愣,而后走過來檢查一番,又悄無聲息離去。
“派去的人趕到后,發現蘇曜的手筋已經被挑斷了?”駱辰聽到稟報,有些意外。
“是。”
敲門聲再次響起。
蘇曜轉動眼睛,盯著門口。
敲門聲停了,虛掩的門被推開。
嗯,現在來看,這個姐夫還是合格的。
“給朕找身出門的衣裳,朕去看看外甥。”
內侍忙為駱辰換了一身常服,低調出了宮。
駱辰想了想,笑了。
他大概猜出搶先一步的那個人是誰了。
他以為暗暗盯著蘇曜的只有他,沒想到還有開陽王。
駱笙見是駱辰,不由揚唇:“怎么進府也不吭聲。”
駱辰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笑道:“又不是去別處。”
“今日不忙么?”
開陽王府中,駱笙與衛晗正帶著幾個月大的兒子在院中看大白。
大白的羽毛有些稀疏了,精神卻依然抖擻,慢條斯理踱著步任由人圍觀。
“姐姐,姐夫,你們今日好清閑。”少年清朗的笑聲傳來。
“咳咳。”衛晗一聲輕咳,總算吸引了駱辰的注意力。
“皇上,前兩日趙尚書等人的提議不知如何打算?”
一聽這個,駱辰登時皺眉:“我覺得他們太操心了,我才十八歲,根本不急。”
駱辰深深看著駱笙,道:“再忙也要來看外甥。”
一旁被冷落的衛晗默默抽了抽嘴角。
舅弟口口聲聲說想外甥,可連個眼神還沒分給他大胖兒子呢。
衛晗:“……”
舅弟這是嘲笑他遲遲娶不到媳婦?
他伸手環住駱笙,笑呵呵道:“但我早就認定你姐姐了。”
說到這,少年狐疑看了衛晗一眼:“姐夫莫非也想我盡快成親?”
衛晗一本正經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皇上也到了議親的時候了。”
駱辰微笑:“姐夫成親時已經二十三歲了。”
他早聽紅豆講過了,當初進京的路上開陽王吃了五碗臊子面,沒吃更多不是因為吃飽了,是因為錢不夠了。
就這,他能相信開陽王對姐姐是一見鐘情?
駱笙見二人隱隱較勁,無奈問道:“弟弟留下用飯么?”
這一次換駱辰氣結。
炫耀什么。
以為他不知道呢,開陽王明明先認定的是臊子面。
備受冷落的小外甥終于放聲大哭。
駱辰這才想起是來看外甥的,手忙腳亂把胖乎乎的外甥接過來哄:“乖乖別哭,一會兒和舅舅一起吃春餅——”
話未說完,就覺得不對勁。
駱辰臉色一正:“這是自然。”
出宮畢竟不像以前出府那么容易,豈能不留下用飯。
“姐姐,我想吃春餅,卷著醬肚絲、火腿絲和韭黃……”
少年舉著濕漉漉的手,再沒有帝王的沉穩,只剩下了慌亂:“姐姐,他尿了!”
太可怕了,他才不要早早成親!
衛晗淡定接過兒子,在小家伙胖嘟嘟的臉上親了一口。
還是兒子貼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