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布克斯。
于馳的精神連系著感受著異嬰身上的那股異文人投影,運用起心靈障壁技術,“布克斯”這個名字是自然浮現出來的。就像是在閱讀一本日記,又像是在書寫這本日記。
異域的文字,在日記上零散地顯現。
有些是一行行的,可以連貫地閱讀;有些只是斷裂的字詞,陌生、怪異,難以知曉其意思。
于馳把精神聚到那些連貫的句子上,眼前有幻感晃動,似是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在另一個世界,另一個時空。
即使是卡洛普醫生,都說我一出生就應該死亡。
幻感越在迸涌,焦躁感也越在加劇,于馳讓自己盡力平靜,去接觸那股黑暗力量。
心靈障壁是一個自我,需要自己去構建,現在或許布克斯是原型,或許那就是本來的故事:
我是個畸形兒,生來連一根肋骨都沒有,全部內臟器官都虛弱地擠擁在一起……不管哪個卡洛普醫生看了我都會搖搖頭,所有他們掌握的醫學都表明,我應該死掉。但我活了下來,不是一天,也不是一歲,我活到足夠年長……
我的父母巴不得我出生就死掉,但他們生怕褻瀆了神明——他們那崇愛的生命女神。
所有的生命都有價值,所有的生命都是生命女神的寶貴賜予……
因此即使是最畸形可憎的生命、因為罪惡而生的生命,都要珍重。沒有墮胎,沒有殺嬰。
拋棄一個神賜予你的生命,你也將被神拋棄……
對神明的畏懼與盲信禁錮著、驅動著他們……他們越害怕冒犯神明,就越小心謹慎地照顧我……花費巨額的錢財,安裝外置機械肋骨……這是愛嗎?人們說愛是有條件的,一個美麗的女子不會鐘情一個畸形人……愛要有這么多條件的話,那還是所謂的愛嗎,還是其它事物的華麗偽裝……
這些問題,太多的問題,一直纏繞著我。
我是誰?如果我沒有病,我又是誰?
于馳腦海里一片混亂的翻騰,仿佛一個抑制不住,就會被那個都還沒構建起來的障壁吞噬。
這個異文人投影,在扭曲著他的心智……
于馳睜開的眼睛看到站在不同保溫箱前的其他人,顯然也不是有多順利,樓筱寧的眉頭在皺動,蛋叔的面色也變得很有點古怪……大家在與各自的異文人投影抗衡著,沒有誰就此中止行動。
而心智支柱,是眾人的有力倚仗。
于馳一邊構建著障壁,一邊以對于考古學的熱愛建立起的心智支柱保持著自我意識的清醒。
宏偉的陵墓、瑰麗的文物、神秘莫測的符號圖形……
這些熱愛與追求穩定著于馳,在他的內心深處,還是分得清楚誰是于馳,誰是王海峰,誰是布克斯。
但是這也使得他與布克斯投影之間的連系震晃起來,幻象的畫面閃爍不定,那個在殘破鐘樓上把一具卡洛普醫生尸體吊掛起來的畸形人,面容隱在陰影之下,越來越模糊……
于馳咬著牙,再一次把精神聚向那句話:
我是誰?如果我沒有病,我又是誰?
布克斯嗎?
兒時總會想為什么是我,如果我不是先天性全肋骨缺失,如果我生來健康,我能像其他人那樣奔跑,我能向喜歡的姑娘表白,我能有不一樣的人生……
但是……想著這種如果的人,是我,是我這個畸形人布克斯……
如果布克斯生來健康,我就不會存在,從來沒有存在過……
那個健康的布克斯,或許充滿魅力,或許被人不屑,或許平凡庸碌……
但在他的頭腦中,并不會擁有我所擁有的情緒……他沒有我的經歷,他不會理解我。也許他也會對像我這樣的人輕蔑對待,覺得這樣的人可憐、毫無威脅、不需提防、無力還擊、永無出頭之日、弱者……
那么,我還是布克斯嗎?布克斯還是我嗎?
不會了,我明白不會……是先天性全肋骨缺失,使我存在。否則,也就沒有我。如果我生來健康,就不會珍視自己生來健康,如果我未償痛苦,就不會設法擺脫痛苦。
擺脫?健康的人應該憎惡疾病的痛苦,但我應該嗎,我由這樣的痛苦養育……
疾病是我的造物主。
這一刻,于馳幾乎壓不住那股翻騰的黑暗力量,額頭冷汗直流。
這層心靈障壁在他腦海中如有實質地一點點凝聚,每一點滴都是痛苦的點滴,卻是這些構成了這個自我,構成了布克斯,可能也構成了林鏡,以及其他的負選擇……
異域文字組成的句子浮現得更多了,帶著更多不明的意味,如同烏云密布的夜空響起的悶雷。
人類治好了什么?
疾病,某種方面不是一種異己感嗎……
疾病,不是很容易就會把人們分割開來嗎,我們,你們,我們,你們……
一場瘟疫,就可以使自詡以愛為食的人們原形畢露。
為什么我這樣就是疾病?
這里歡樂,那里悲傷。
無解。
他們害怕我們,他們輕蔑我們,他們憎惡我們,他們想我們消失。他們,我們。
生來有十二對肋骨是疾病。生來有板骨,是健康。
讓這個世界回歸它本來的面目。他們憎惡我,我憎惡虛偽。
卡洛普醫生,你們治好了什么?
我已經注意到你了。
現在你是負選擇了,就像我們一樣。你由痛苦而生,你以悲慘為食。這種滋味將改變你,你再也不是以前的你了。在你的頭腦中,你看到自己,也看到別人,全是尸體,發臭的顯而易見,還沒發臭的欺人欺己。
你好,于馳。我叫布克斯蘭頓,歡迎加入負選擇生命會。
幾根心智支柱驟然都在劇烈震動,于馳右手一下炸痛,頓時失了控制地從異嬰的額頭猛然抽離。
右手在不斷顫抖,他感覺自己的手指都并在一起了,無法舒展開來,畸形并生……
他也感覺有什么在自己的頭腦里面,翻騰來翻騰去,撕裂、破碎……
“于隊長!?”鄧惜玫急忙走了上來,吳時雨做好打舊印的手勢,就連隔著監控攝像頭的通爺等人,也似乎感受過一股寒意。保溫箱里的異嬰小海峰放聲哭泣了起來。
“我,我……還好……”于馳沙啞出聲,心智支柱雖然被沖擊出了一些微微的裂痕,但暫時還能矗立。
而有一層心靈障壁,構建起來了……蠢蠢欲動,還被壓制著……
那些異文句子像銘文般刻在他的腦海里,但他還不清楚所有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