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作進行是個很苦逼的職位,這個職位不僅要管具體的進度預算,還要負責一大屁事瑣事,更要承擔來自各方面的壓力,那天顧雪在廁所聽到的牢騷,就是制作進行處境的縮影。
這還是三原千紗有經驗比較強勢的情況,工作人員就算不滿,也只敢躲在暗處說那么兩句,她的強勢不講理雖然惹人生厭,但確實也給她帶來了一些便利,如果換一個制作進行,在這種演出監督紛紛亂來的情況下,沒一顆大心臟,很容易就會被多方壓力搞得崩潰的。
所以制作進行這個職位,要么能堅持下去,要么干一段時間就會離職。
就算能堅持下去的制作進行,有些時候也不免會覺得想死,因為他們某種程度比作畫人員更加辛苦,熬夜更是家常便飯。
像三原千紗這種深夜去收卡送卡的制作進行大把的。
因為時間不等人。
疲勞駕駛什么的,也是正常。
很多制作進行因為疲勞倒在路上的事都不算是什么新聞了,甚至還有一個專門的詞來描述這種情況。
如果只是制作進行倒下了,那就是“撲街”。
如果外包的原畫或者中割動畫和制作進行一起倒下了,那就是“冚家鏟”。
說法有點無厘頭,但真的道盡了辛酸。
三原千紗現在清醒著,她現在的狀況不算全軍覆沒的冚家產,因為更加嚴重。
大風將原畫吹得四散飛去,雨水打濕所有原畫,整整六卡,一張都不能用了。
紙上作畫,優點很多,但缺點也不少,最大的缺點就是易損,還有就是在沒掃描之前,根本就沒備份。
剛離開五分鐘,三原千紗就重新敲響了門。
男人站在走廊上,看著彎下腰,狼狽不堪的三原千紗,平靜地聽完講述,沒有生氣,而是用稍微有點擔心的語氣說道:“先在這里洗個澡吧?換身干凈的衣服,你等一下,我去叫我老婆起來。”
“柏文先生,不用了。”三原千紗低著頭,看不清表情,聲音很小。
“……”正要轉身的柏文先生停下腳步,露出苦笑,明白了對方的意思,輕聲道:“本來我有個好習慣,可惜你太急了,雖然我腦子里還存著畫面,但我不敢保證能重新畫出來,截止日是什么時候?”
“零點之前。”三原千紗的聲音更輕了。
“……”柏文露出為難的表情,“我現在手頭上還有兩卡高難度的打斗卡需要完成,時間同樣很緊迫,我……”
彎下腰的三原千紗沒有說話,只是將頭壓得更低了。
“這樣吧。”柏文嘆了口氣,“我完成那兩卡打斗卡后,再聯系你,如果你還聯系不到人畫,我就想盡辦法畫出來,質量……甚至能不能完成我都不敢保證,我只能說盡力而為,而且你還需要找一個原畫師清二原,時間實在是太緊迫了。”
三原千紗抿抿嘴,沙啞道:“謝謝。”
水滴沿著她的臉頰流下,落在地板上,破碎開來,也不知道是雨水還是其他什么東西。
“你現在在我這里換身干凈的衣服……”柏文輕聲道,話說到一半被打斷了。
“謝謝。”三原千紗又沙啞地道了一聲謝,猛地直起腰,飛快轉身,非常急促,以至于她眼角亮晶晶的東西都被飛快甩掉了。
“等等,你們公司那個畫工很厲害,聽你說很年輕的姑娘不是快完成手頭上的工作了嗎?你可以……”
柏文稍微加大了音量,打算出個主意,看來他也不是很自信。
但三原千紗已經聽不到任何話了,奪門而出,甚至連雨傘都沒拿。
門外。
風雨依舊很大,三原千紗迎著風雨,走在路上。
謝謝,不用了,不必那么麻煩了,我會考慮的,請不要給別人添麻煩。
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在腦海回響著,出現最多的是那句剛剛拒絕柏文送自己出去的“不必那么麻煩了”。
三原千紗雙手握拳,指甲已經深深嵌進肉里,但她似乎沒有察覺到。
自己到底是用怎么樣的心情說出那句話的?自己又有什么資格覺得別人都是多管閑事,自己又有什么資格覺得自己一個就夠了。
剛剛哭哭啼啼求別人的樣子多難看,一臉不耐煩拒絕別人幫助的時候,又想過會發生這種事嗎?為什么自己還有臉去求別人!
自說自話拒絕別人的幫助,又自說自話去求助別人,那剛開始的時候為什么又要那副樣子。
對別人一口一個別給別人添麻煩,最后給別人添麻煩的卻是自己,那到底是誰有問題!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三原千紗站在車門外,問了自己一句,然后猛地吸了一下鼻子,用力打開了車門。
然后用在旁人看來一定會勸他開慢點的速度,疾馳往公司方向開去。
汽車引擎的轟鳴聲,甚至蓋過了傾盆大雨落下造成的大動靜。
平安回到公司。
三原千紗走下車,小跑著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身上全是泥土和水漬樣子,著實把還在辦公室的同僚們嚇得夠嗆,不過所有人遲疑了一下,交流了一下眼神,想到對方平時的模樣,都選擇沉默不言,沒有上前詢問到底發生了什么。
三原千紗也顧不上他們了,她將已經進水不能用的手機放在桌子邊,依靠記憶,開始用公司的座機打電話。
她的聲音很輕,但她說的話很多人都聽到了。
沒人擺出幸災樂禍的表情,大家都是成年人,情商沒那么低,甚至很多人都露出了同情的表情,但其中有多少是真心實意的,就不得而知了。
一連打了好幾個電話,得到的答復都差不多,還有人已經睡了,被吵醒,起床氣很大地朝三原千紗吼了幾句,大致意思就是:你難道沒有表嗎?難道就不看時間嗎?你知道現在幾點嗎?
三原千紗道歉,然后提出請求。
得到的答復是別開玩笑了。
將腦海記得的最后一個電話打完,只有一個人接下她亂來的工作,不是全部,只是一卡。
在不到二十個小時的時間里,整整六卡,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柏文先生不過是安慰自己罷了。
三原千紗很清楚,所有她一回來就開始打電話。
可就算是僅僅畫一卡,都沒多少人愿意接下工作,因為大家的處境都跟柏文先生差不多。
三原千紗掛斷電話,因為全身濕透的緣故,被空調冷氣一吹,覺得越來越冷,身體開始微微顫抖了起來,開始出現頭疼暈眩狀態。
三原千紗極力忍住不適,低著頭看著桌面,竭力想要想起其他可能愿意接下工作的人,但可惜的是,已經沒有了。
最后,她抬起頭來,盯著電腦屏幕日程表上面原畫師的名字,臉上浮現出異樣的潮紅,左手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