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門下,瀝青在攻城器械上燃燒的濃煙滾滾彌漫,覆蓋著大段城墻。城頭上迎風招展的烈焰紅心旗因為被箭矢射穿多次而殘破,卻始終堅強地掛在旗桿頂端……一如堅守城墻的城防軍。
城墻之下,死尸伏地,血流遍野,濃重的血腥和焦糊味重疊,混合成一股詭異而刺激的氣息。
史坦尼斯坐鎮于最高的城樓之上,全副武裝,卻并不親自下場作戰,只在親信士兵的簇擁保護之下俯瞰全局,并適時地指揮預備隊撲往最關鍵緊要處。
擎著寶冠雄鹿旗的風暴地軍隊對城墻發起了數次沖鋒,卻如浪潮拍打礁石般被粉碎擊退,僅有的一名登上城墻的攻城勇士,還來不及展望自己將成為哪一地的伯爵,便被史坦尼斯指派的補缺部隊蜂擁而上,亂劍砍殺。
戰斗從正午一直進行到太陽西斜,成百上千的風暴河灣士兵命隕君臨城下,在最后一批趕制的攻城梯也被投入戰場卻未能取得成效后,后方指揮終于下令撤軍。
士兵們早已對今日拿下城墻不抱希望,聽到等待多時的撤退短號聲,便像沙漠中的旅人見到水源一般,扭頭不管不顧地往身后的大營跑。
守城一方亦又疲又累,但比起城下陳橫滿地的尸體,他們的傷亡要小得多。而心細的人更會發現:攻守雙方的傷亡比例遠超3:1,按這個趨勢下去,藍禮就算把城外的部隊打光了,也沒法讓守軍損失過半,更別提守城方還能繼續征發市民登城協助了。
可沒等守住城墻的英雄們松一口氣,新的命令便又被傳達到城墻各段:所有還能走得動路的人,全部到城門口集合,準備出城追擊!
一切都在計劃中。
史坦尼斯站在城頭高處,面帶輕蔑地瞇眼望著如退潮般遠去的藍禮軍士兵,心中默算著距離:他將在撤退的敵方步兵正好跑到城墻和藍禮大營中間位置時下令開門出擊,巴利斯坦將率領騎兵沖鋒……只要成功抓住戰機,己方的騎兵將會像趕鴨子一樣把敵方回營的步兵趕往他們自己的大營。只要用潰軍沖亂守護在藍禮身邊的風暴地騎兵,然后自己再帶剩余步兵出城沖擊被纏住的藍禮軍……
此招若成,就算不能拿下藍禮,也能讓他在國王門外的大軍損失一半,毀掉敵軍攻城的銳氣。再然后……自己只需穩坐君臨城,從容等待北方三地和王領的勤王部隊抵達,鐵王座便坐得穩穩當當,誰也奪不走了。
史坦尼斯掐指計算著時間,但一個驚慌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路。一名衣斜帽歪的龍石島士兵連滾帶爬地沖上了城墻:“陛下,大事不好了,舊城門守備隊……和王領各家湊齊的協防部隊發生叛變,已經打開了君臨北門,放敵人進城了!”
“什么?!”史坦尼斯一下扭過頭來,因為太過驚訝,連脖子上的骨頭都發出了咔噠一聲脆響:“城中預備隊呢?快讓他們趕往城北,奪回城門!”
“已經通知了……但是陛下,既然舊城門守備隊會叛變,難保巨龍門、諸神門……乃至紅堡這些地方的金袍子不同樣起事啊,在下懇請陛下——趕緊退回紅堡內,據險而守,徐圖后計!”
被提醒的史坦尼斯一下醒悟過來:艾德·史塔克將王領諸侯在城內的家族成員全聚集到紅堡內,不僅是保護他們,也有以他們為質、迫使相關部隊賣力守城的意思……若叛變的守備隊和先進城的風暴河灣軍直撲紅堡……后果不堪設想!
“留下一百人繼續守門,派人通知其余各門的守軍,火速率軍回防紅堡。巴利斯坦!帶騎兵跟我先走,將進城的叛軍盡快料理干凈!”
紅堡大門處,艾格望著面前舉起長槍對準自己的十余名金袍,心中驚疑不定:這是哪一邊的人自己現在是該扭頭逃回紅堡內,還是強行沖關躲入城中?
很快他意識到,無論挑以上哪個選項,都會帶來極其糟糕的后果并破壞自己苦心經營的中立身份,猶豫一番后,他決定冒險一回:“是我!別動手!”
(面前的守備隊士兵都很面生。)艾格做出一副坦蕩模樣,氣勢十足地騎馬接近攔路者,環視一圈后卻心中暗道不妙,面前這些人居然一副不認識自己的模樣。幸好,沒等想出該怎么唬住一堆素未謀面的金袍子,便有人先認出了他來:“艾格·威斯特?你在這里做什么?”
與說話者對視一秒,艾格也認出了對方——是舊城門守備隊長,守夜人產業重要投資方布克威爾家族的成員之一,當初向鹿角堡伯爵推薦投資守夜人產業的后輩就是他,自己在提利昂逃出君臨后的拜訪名單里他也榜上有名……作為舊城門守備隊長,他不好好守著君臨北門,跑到紅堡里來做什么?
這問題當然不能出口,比起舊城門守備隊,一個守夜人此時此刻出現在紅堡內才是更奇怪的事:“呃……布克威爾爵士,你好……我是來找財政大臣,匯報守夜人這兩個月收入狀況的。剛剛看到紅堡的門開著沒人看守,便騎馬進來了……這里發生什么了?”
面前這守夜人是自家族長很看得起的忘年交,也是布克威爾家族商業上的重要合作伙伴,君臨無數勢力眼中的財神爺。布克威爾爵士按著劍柄盯著艾格看了幾秒,最終決定不和錢過不去:“恕我直言,艾格大人,這里發生了什么和你無關,趕緊回家關緊大門,等亂子過了,再繼續開門賺大錢吧!”
艾格與他一番眼神交匯,很快故作鎮定地點點頭:“嗯……明白了,艾力,我們走,回家。”
艾莉亞經常在城里跑來跑去,亦頻繁進出國王門前往守夜人產業園,艾格現在只怕她被認出,但最糟糕情況最終沒有發生——很幸運,艾莉亞沒去過舊城門,此刻又穿著黑衣一副男子打扮,守備隊士兵們的注意力全在艾格身上,只以為騎在另一匹馬上的黑衣男孩是艾格的侍從,在長官的命令下收起長矛,讓開大門放他們離去。
強忍住緊張,艾格帶著女孩騎馬經過十幾名手持鋼矛全副武裝的金袍士兵,從亂軍眼前又出了紅堡。
朋友多了,關鍵時刻果然能派用場!
“師傅……這……這是怎么回事啊?”艾莉亞被剛才瞧見的自家侍衛尸體嚇得面無血色,結結巴巴地問道:“珊莎……還在里面呢,我們……就這么走了嗎?”
怎么回事?還用問嗎,君臨守備隊中忠于王領諸家的那部分……甚至直接說是守夜人產業的背后勢力、自己創業的贊助者們都行,他們背叛了史坦尼斯,在藍禮攻城的時刻,趁著紅堡防務空虛奪取了這里,斷去了新國王的一條重要后路!
冷汗很快濕了一背脊——若非自己的守夜人產業與王領諸侯結成了牢固的利益共同體,今日遇上的又恰巧是個曾經打過交道因而彼此認識的守備隊軍官,自己這個首席后勤官怕不是稀里糊涂就被艾莉亞給害死了。發動政變的軍隊從來都是最兇殘的劊子手,關鍵時刻,誰會管你穿著黑衣,是個“不干涉七國內部事務”的守夜人?
這場政變讓艾格驚訝,但仔細想想,一切并非毫無緣由,甚至可以說是在史坦尼斯登上王位的那日便已經注定:在兄弟舉起叛旗逼近國都的當口,城內居然流傳起新國王即將推行一系列改革的消息——關停賭場妓院、禁止印刷出售小黃本、嚴格限制比武大會的召開頻次……不知真假,但很符合“正派”的史坦尼斯的風格。
為人正派是好事,但觸動了別人的利益就不行——君臨的妓院賭場有幾家不是王領諸侯的產業?守夜人的小黃本也是在給所有人賺錢,官方不站出來辟謠默認消息屬實,利益相關者會怎么想?
這些改革對貴族們利益的侵害并不傷筋動骨,放在平日自然沒多大問題,可在叛軍攻打君臨的前夕,那些在拜拉席恩兩兄弟間搖擺不定的中立分子,有多少會因此倒向藍禮?
望望身后紅堡,發動政變的金袍子們沒有追來,甚至還關上了大門,艾格把提起的心放回肚子里,惱火地瞪了眼艾莉亞:“你和珊莎是史塔克家的成員,那幫士兵既然想幫藍禮爭奪王位,只要沒瘋怎么可能傷害你們?可現在你和我在一起,萬一被他們認出,我可要倒大霉!”驚險地逃過了一次生死危機,此刻遠離了殺機四伏的紅堡,他再也壓不住心中的惱怒:“一個字都別再多說了,快走!”
不管多么希望置身事外,多么珍惜自己守夜人的中立特權,但艾莉亞畢竟叫自己一聲師傅。雖是出于利用目的才刻意和她交朋友,但人非草木,相處這么久,怎么可能沒一點感情?艾格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她在紅堡內被叛變守備隊抓住從而落入藍禮之手,卻絕沒法眼睜睜看著她從自己手里被人帶走。雖然結局差不多,但兩種情況的性質截然不同——無論如何,人總得有點底線。
在回去的路上,艾格又親眼目睹了一身戎裝的史坦尼斯帶著一眾騎兵呼嘯而去沖回紅堡的場面……看他們一副紅著眼要拼命的架勢,頓時消了將艾莉亞交給他們監護的想法,甚至忍不住自嘲地一笑:怎么君臨無論發生什么大事,自己總會被牽扯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