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柏感覺自己又被套路了,但他想不通這到底是怎么發生的。
他原本的盤算是:先質問艾格,這家伙多半會如卡史塔克所說的一樣——油嘴滑舌地嘗試糊弄自己……那時,自己便會打斷他的東拉西扯,狠狠敲打警告他一番。
若是該說的全說完,其態度依舊不端正,對情況仍有隱瞞欺騙……那便不再留情面,從明天起公開支持影子塔指揮官,助其上位守夜人總司令。
以丹尼斯·梅利斯特的穩重老練,再配上北境統治者出手對艾格影響力的打壓和控制,必定能把持住贈地的局勢。
可誰想,這艾格像轉了性子一樣,自己都沒來得及施壓和擺臉色,他便像翻過底的酒杯似,一滴不留地把事情的整個起因、經過甚至他的內心想法全交代了出來,不僅如此……還果斷認錯,表示愿意承擔一切責任?
態度端正到令人措手不及。
于是,事情莫名其妙就從“北境守護約談肆意妄為的守夜人首席后勤官并問責”——變成了“北境諸侯群策群力、一起想法給艾格這不省心的家伙收拾爛攤子”了。
最要命的是,身為北境之主,羅柏大可以對任何人嚴加斥責,或是私人決定地支持誰、打壓誰,卻無權在臺面上對一名宣過誓、不歸北境管轄的守夜人軍官進行任何形式上的正式處罰。
能處置守夜人首席后勤官的,只有國王和守夜人軍團總司令……而現在,史坦尼斯國王正忙于平叛,守夜人總司令又正在選——這意味著,除非自己撕破臉皮,不然,即使艾格坦白認錯,也壓根沒人能來對他進行實質性的懲罰。
這家伙,到底是真的一時糊涂犯了錯,還是算到了這一點,主動示弱,好讓自己無計可施?
羅柏·史塔克強忍住撓頭的沖動。他畢竟還是不夠老練,當事情不按計劃發展時,便顯得變通不足起來。在戰場上對付敵人簡單,在政治上對付自己人,可就超出他的能力范圍了。
雖然迷糊,但他起碼還知道掩飾這一點:“好吧,還有最后一個問題——黑城堡的幾位守夜人軍官給我寄了封信,為什么我沒收到?”
“這個……”艾格滿臉無辜:“長城沿線有十六座新啟用要塞,讓人住進去容易,但要訓練鳥兒熟悉它們,并知道什么時候該飛往這些據點,即使對最聰明的信鴉而言,也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實際上,長城沿線暫時還只有七座山地氏族進駐的要塞設置了鴉籠——我們現在所處的冰痕城就沒有,而之前的長夜堡,信鴉數量和可靠性,也還遠遠不足以保障通信順暢穩定……我不知道黑城堡的幾位大人是將信寄到的哪里,但您沒收到,實在是正常的現象,絕非是我動了手腳。”
這個解釋還算有說服力,羅柏盯著艾格的臉看了一會,沒找出什么破綻,最終只能放棄刨根究底。
不管怎樣,至少艾格在動兵包圍黑城堡這一點上沒有繼續隱瞞和搪塞,在態度上,他算是過關了。
“罷了,波頓大人說得也有道理,我們還是趕緊想辦法,先把黑城堡的事給妥善解決了吧。”
這句話一出,始終在旁持觀望態度的葛洛佛和安柏兩位伯爵松了口氣。他們在直覺上傾向于支持艾格,但他畢竟是犯了事,在封君態度明了前,他們自然不肯為了些許間接人情就冒險替他出頭,如今既然羅柏·史塔克有了不繼續追究的意思,他們也總算能說上些話了。
“當務之急,還是得先通知黑城堡那邊的后冠鎮部隊,撤去包圍,還被困者自由。”蓋伯特·葛洛佛說道:“然后還得發聲明解釋情況,承認錯誤……當然,這一點,最好還是得由當事人回黑城堡后,當著其誓言兄弟們的面,親自進行為佳。”
“哼,動兵圍了人家多少天,回去道個歉就算完了?”瑞卡德·卡史塔克明白大局已定,雖然不悅,卻也清楚以自己的頭腦口才沒法再逆轉結果,只能同樣加入到善后事宜的討論中來,為朋友多爭取些優勢:“現在贈地多了這么多人,對非守夜人的武裝力量也得有明確的約束才對。守夜人總司令之位暫時空缺,士兵們便束手束腳什么都干不了;反倒是外來頂點小說無拘無束,可以滿贈地跑,喧賓奪主……這叫什么事?我的意見是:既然來了贈地,就得接受守夜人律法的管理,哪怕山地氏族是朋友,亦不可縱容!”
“卡史塔克大人所言有理。”這個提議羅柏倒是真心贊同,他點頭,“我回頭便會派人知會各山地部族:他們是北境子民,主動來長城協助防守我很高興,但既然來了,就要和守夜人一樣遵循守夜人法律,決不可因為拿誰的錢吃誰的糧,就不論是非對錯地替其賣命……再有這樣擅自集結調動兵力胡來的,以謀反論處,我會親自過問!”
羅柏感覺這是自己能抓住——來警告艾格、讓他明白自己是認真的——的最后機會,說到末兩句時,已經是努力做到聲色俱厲:“而你,現在立刻派人回黑城堡,讓你的人撤回后冠鎮,別再動什么歪腦筋!公開聲明并道歉的事,過后再談!”
綁上自己手腳,這點算是擊中艾格要害了,偏偏這條規矩合情合理,嚴格來講是自己先前鉆了空子。做戲做全套,他自然沒法在這節骨眼上出聲反對,只能做出一副完全認錯并接受處理的乖順模樣,連連點頭,毫無異議。
全在預料之中,他現在就會老老實實按羅柏所說,派人回黑城堡下令撤兵……而受命的下屬也會收拾東西迅速出發。但……離開冰痕城后接下來的事,就會和北境貴族們想得有點出入了:傳令隊可不會像約恩·羅伊斯一樣日夜兼程地拼命趕路,他們會走幾里路喘一口氣,到一個據點便休整一會……路上還會有人摔傷、肚子疼……總之是發生各種意外,延誤了行程。
他根據艾莉亞的準確消息,臨場果斷放棄了原先準備的說辭,但已經安排好的后路,卻無須做任何修改。
撤兵的命令會在兩到三天后傳達到黑城堡,圍城部隊會花一天時間撤走,其中最精銳的、有守夜人身份的,還會在詹姆·蘭尼斯特帶領下動身往東海望——去增援已經住進要塞、控制住港口的“卸糧隊”。
就算黑城堡之圍一解卡特·派克便馬上起身返回自己的主場,艾格也至少已經拖住了他一個多禮拜……只要第一批貸款糧在此期間成功卸船并運到最靠近東海望的山地民要塞入庫,自己就算沒白折騰。
誠然,自己過后回到黑城堡,多半還要進行一次公開的解釋和道歉……普通人大概會覺得“向對手低頭道歉”是件沒面子的事情——當然事實上也確實有點——但:自己動兵包圍守夜人總部,卻逼得身經百戰的黑城堡守軍不敢應戰,事后還沒受到實質性的懲罰,更未被強迫退出守夜人總司令選舉。
凡是有點頭腦的人,都該明白到底是誰贏了。
一通破事在巡視團侍衛們吃早餐的時間內便全部結束,艾格指定去送撤軍調令的小隊在羅柏所派羅德利克爵士的監視下急匆匆地上了路……而開會替犯錯的他“擦完屁股”的北境貴族們,也在用完餐后,照原計劃開始了他們對冰痕城的檢視。
新贈地民,七大王國習慣于稱他們為“野人”,而他們自稱“自由民”。然而,現在面對著北境貴族的這幫人,樣子既不野蠻也不自由——最大膽、最強壯或兇殘的,大部分已經折損在了對抗異鬼或追隨曼斯·雷德進攻長城的過程中;而活下來的人中,稍微有些頭腦和擔當的青壯,也早早前往了后冠鎮尋求工作為族群謀生存……剩下來的,基本都是老弱病殘……不,連老、病、殘都沒有,只有婦孺和少量留守的戰士。
他們衣衫襤褸、饑腸轆轆,在守夜人后勤部的努力運作下才勉強維持著“既凍不壞、也餓不死”的現狀。北境五大家的貴族們全副武裝——尤其戴好了頭盔,小心翼翼去拜訪這幫“危險”的塞外來頂點小說,見到的卻是一幫畏畏縮縮、連和他們對話都說不利索的饑民。
那種恐懼、麻木和毫無希望的呆滯眼神,羅柏從父親講的故事中聽說過:在凜冬或戰亂中,當存糧即將耗盡、春天或和平卻遲遲不降臨的時候,縮在臨冬城外避冬市鎮里的領地百姓,眼中基本就是這副光景。
(所謂野人,褪去距離感和傳言的面紗,也不過就是一幫生活在塞外的農民罷了。)
不止一名北境貴族心生此感,而這正是艾格想要的效果。不過,此番所有人可都是本色出演,沒有絲毫虛假——艾格做的,僅僅是在事前向這幫新贈地民傳達了一個并不算謊言的信息,以激發這種狀態罷了:一旦讓北境貴族發現他們不安分乖順,便會把他們全趕回長城北面去。
守衛長城、對抗異鬼,當然不可能靠這幫渾渾噩噩的可憐蟲……但身居高位的各大家族領袖都清楚:世界雖然不由平民們主導,卻離不開底層民眾的構成和支撐。若塞外民這整個群體,都能有冰痕城這一地的居民的狀態,用他們對贈地進行填充,供養支持真正的長城守軍,或許真是可行的選擇。
對長城的巡視行程還未過半,自然不急于下定論,各忙各的事,七國最北疆短暫的白晝轉瞬即逝,天色暗下來,廚房頂上很快又冒起了炊煙,在緩緩籠罩向大地的夜幕中,又有新的來頂點小說抵達了冰痕城。
也是從西面而來,也是全身黑衣……但和約恩·羅伊斯不同的是,影子塔指揮官并不是孤身一人,也未顯出風塵仆仆之色,身體和精神狀態相當良好。
丹尼斯·梅利斯特當初果斷卷鋪蓋離開黑城堡,是判斷卡特與艾格之間的沖突較量早晚會搞出亂子,所以早早遠離是非之地,生怕牽扯其中晚節不保。事實證明他猜對了,而且亂子遠比他先前想象的要大,大到……他生出了“自己或許能從中漁利”的想法的程度。
在黑城堡被后冠鎮軍隊包圍的當日,他便通過信鴉得知了消息,并迅速選好了人手,打算派出沿長城一路向東搜尋北境貴族們并報信。如果這消息能觸怒羅柏·史塔克,扳倒艾格·威斯特,那自己便是毫無懸念的下一任總司令。
巧的是,就在同一天,深林堡方向也傳來一條新的重磅消息,愈發加強了梅利斯特“勝敗在此一舉”的直覺……這下,他再也坐不住,親自帶人上了路。
他們不像約恩·羅伊斯那般不要命地趕路,速度倒比路程更遠的前者慢了幾分,但總算也在今日徹底天黑前趕到了冰痕城,不用再考慮明天的行程了。
丹尼斯下了馬,把韁繩交給下屬,站定在冰痕城的場院前向四周打量。
口中呼出的水分遇冷形成陣陣白霧,從隨處可見的北境士兵來看,自己到了目的地——這場下任總司令的選舉已經拖了太久,最終卻要被一場外部變故逼迫到必須立刻出結果的程度,也真是世事難料。
他深吸口氣——無論結果如何,事情都將在今晚畫上句號。
很快有士兵靠近詢問盤查,一番問答交涉后,丹尼斯意外得知:已經有黑城堡的人先一步把消息送到,這次贈地兵變的詳情,羅柏多半已經知曉,說不定都討論出處理結果了。
“嘖——”
丹尼斯皺起眉頭,沉思一會,打算先去找老朋友去探探消息,再決定下一步動作。
他迅速改變計劃,問清北境諸侯的住處后,目標明確地向主堡行去,先進了卡史塔克家的居住區。
“嗬,丹尼斯!”瑞卡德·卡史塔克驚奇叫出聲來,“你怎么來了?”
外人很難想象:卡史塔克伯爵這樣為人豪俠尚義、性格也直來直去的糙漢子,會和圓滑世故、謹小慎微從不犯錯的丹尼斯·梅利斯特這么親密……但正應了一句話:君子和而不同,兩人性格上的差異絲毫沒影響他們的關系。事實上——早在四十多年前,丹尼斯還沒加入守夜人時,他們就已經在一場比武大會上相識并成了朋友。
丹尼斯·梅利斯特摘掉御寒的盔帽,笑吟吟道:“想老朋友了便來拜訪,需要什么理由!”
“哈哈,不需要不需要,長城是守夜人的地盤,你這個指揮官自然是想去哪便去哪,輪不到我來逼逼。”卡史塔克伯爵粗獷地一笑,迅速想起什么,擺擺手,趕走了屋子內的侍從和族中小輩,待房門關上,才重新在椅中坐下:“如果你是來通報黑城堡所發生之事的,那你來晚了,早上約恩·羅伊斯已經把一切情況都說清楚了。”
“聽說了,他是幾個月來第一個重新踏上墻北土地的守夜人。一天一夜,從黑城堡硬生生趕到了冰痕城,真不愧是青銅約恩。他至今仍堅持認為艾格·威斯特害死了他的小兒子,脾氣和身子骨一樣硬。”丹尼斯無可奈何地聳聳肩,忍不住吐槽了一番。“羅柏·史塔克反應如何?”
“一開始自然是很生氣,但后來……唉,說來話長,你先坐,喝點暖的熱熱身子,我慢慢解釋。”
聽得出,事情沒向自己期待的方向發展,丹尼斯擰著眉頭坐下來,接過卡史塔克遞來的溫熱紅酒,耐心地傾聽起來。
瑞卡德·卡史塔克一介粗人,敘述能力一般,但畢竟是接受過些教育的貴族,挑挑揀揀,不丟重點,半晌后總算是把今早那場莫名其妙就被變了味的興師問罪,給還原給了丹尼斯聽。
“艾格和史塔克家的關系實在太好,羅柏對他根本狠不下心來,再加上有盧斯·波頓這家伙在旁攛掇……竟連這么大的事,都被他安然混了過去。”卡史塔克長嘆了口氣,“你這回過來,恐怕是要白跑了。”
運氣好混過去的?丹尼斯不覺得,雖然沒親臨現場,但他基本能想象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當真是危機公關的好手段,不得不服。
只是,不知道艾格到底是怎么說服盧斯·波頓幫他的?
“絕不會白跑,這點你放心。如果僅僅是為了幫卡特他們告狀,怎么犯得著我親自跑?那也太掉價了。”來遲了便是來遲了,多說無益,丹尼斯緩緩搖頭,“我此行來還有另一件要事——傳遞北境西海岸的緊急軍情。鐵民在攸倫·葛雷喬伊的率領下再次進犯了磐石海岸和溪流地,目前已經包圍了菲林特之指,再次威脅到深林堡,北境告急。”
“啥,這幫狗娘養的,又來?!”卡霍城離西海岸千百里遠,卡史塔克自然不擔心自家遇險,但北境諸侯向來同氣連枝,誰家遭了難大伙都得幫忙,這一來一去消耗了糧食資源,接下來的凜冬便會很難過,他自然緊張。“這幫強盜之前不是去劫掠河灣地了嗎,怎么又跑回來了?北境這一窮二白的地方,到底有什么吸引他們?”
“這不是我們該考慮,深林堡那邊只有飛影子塔和黑城堡的信鴉,黑城堡被圍,這消息便只能由我轉呈羅柏·史塔克……而北境守護一旦得知消息,必然會中止眼下對長城的巡視,帶你們趕赴西海岸領兵對抗鐵民,那時候,就又沒能鎮得住場子的人在贈地了。”
“我們一走,便誰也壓不住艾格了。”對領主而言,保護封臣自然比考察贈地優先級要高,羅柏·史塔克的反應根本不用猜。卡史塔克雖然糙,但也迅速想清這其中關鍵:“可惜了,這回他鬧出這么大的事都沒抓住機會扳倒他,后面……就更沒機會了。”
“你們對長城沿線的巡視,沒發現什么問題嗎?”
“問題不少,可都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得不承認,艾格這小子,確實把贈地安置計劃搞得有模有樣,到目前為止,羅柏對后冠鎮、長夜堡和冰痕城的狀況都還算滿意——不,算了不和你繞圈子了,老實講吧,事實是贈地狀況之好遠超羅柏預期,他十分滿意。”卡史塔克苦著臉說道,“我雖然不喜歡艾格,但畢竟不能昧著良心沒事找事,更別提——葛洛佛和安柏兩家都傾向于他,而盧斯·波頓那老東西更是像吃錯藥一樣拼命替他說話,我就算有心,也不可能以一敵三,單獨左右羅柏的想法。”
滿懷著期待趕到冰痕城,卻連羅柏面都還沒見到,翻盤的希望便已破滅……饒是以丹尼斯的涵養肚量,也掩飾不住遺憾。他長長地出了口氣,神色變化幾番,視線飄忽離散了幾分鐘,再次匯聚成一點時,表情堅定起來。
“情況我基本了解,多謝你了,瑞卡德。”丹尼斯·梅利斯特從椅子里站起來,向卡史塔克伯爵告辭:“現在,我要去和未來的守夜人軍團總司令開誠布公地談一談,把這場該死的競選——在今晚結束掉了。”
“你打算投降了?”卡史塔克驚詫地問道,“這可不像你,艾格這回干的事會讓他在黑城堡支持率大跌,你還有機會的。”
“若鐵民不來襲擾北境,你們的巡視繼續進行,我確實還有機會,但現在嘛……何必自欺欺人?我使盡渾身解數,或許能把選舉再拖幾個月或一年,但那么做損人不利己,萬一異鬼趁機來襲還會釀成大禍,有何意義?”丹尼斯一邊說著,一邊毫不猶豫地重新披上大衣走向門口,“我前天離開影子塔,騎馬出大門那一刻,便在心里發誓:絕不再以總司令競選人的身份回去。若這回能借艾格發兵包圍黑城堡的事扳倒他,便以‘當選后不叫停贈地安置計劃’為條件,說服艾格放棄競選轉而支持我。要么,就退出競選,說服他接受我有條件的支持……現在的事實就是,他瞞著北境守護發動了一場兵變,居然還能毫發無損,我自問沒這個本事。既然不是對手,那何不趁著他還不知道鐵民來襲的消息,籌碼還在我手上時,多爭取點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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