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冬城外,波頓軍和贈地軍小部擐甲執兵,成掎角之勢與羅柏所率駐扎于幾里外的北境軍隱隱對峙,氣氛肅殺。
而一墻之隔的城堡內,局勢更加緊張混亂。
投毒事件忽然發生后,訓練有素的無垢者第一時間抵達并接管現場,帶回了首相和情報總管的尸體,但生死未卜的守夜人總司令卻先一步被他的侍衛們抬著回了軍營。緊接著,贈地軍士兵封鎖了臨冬城各扇大門,控制住廚房內外所有能接觸到食物、酒水甚至調味料和原材的人員;而女王衛隊則開始對史塔克家成員和遠道而來的鐵金庫使者們做人員清點,將除無垢者士兵外一切具有嫌疑的人都帶離房間并搜查了他們的住處和行李……
而在勘察現場和尋找兇手等行動有條不紊地進行的同時,另一個讓人擔憂的狀況隱約浮現:總司令中毒的消息通過人傳人的方式迅速擴散開來后,原本紀律嚴明的贈地軍居然開始顯現出失控的跡象。
贈地軍士兵大半是桀驁不馴的塞外民,即使經過異鬼殘酷的屠殺式篩選、守夜人嚴格的調教訓練,依舊難管得很,軍官們往常是依靠著艾格的聲望和威懾力,借助個人崇拜的幫助才能鎮住場子。這在平時看不出什么問題,可如今他一出事,薄弱點便立刻暴露出來:才半天不見總司令人影,墻內便已滿城風雨,各種版本的謠言甚囂塵上——在“聽到什么的人都有”的同時,自然也就“想什么和說什么的人都有”……眼看局面就要進一步惡化演變為“做什么的人都有”,丹妮莉絲當機立斷、下令無垢者介入協助守夜人軍官維持秩序,同時操控兩條巨龍升空環繞城堡上空飛行,依靠雙管齊下的震懾,勉強沒讓局勢一發不可收拾。
乘船北上與丹妮莉絲匯合的女王衛隊是精銳中的精銳,自然不會只有士兵,隨軍在帶上幾位重臣的同時,也配備了各種不可或缺的專業人員——比如侍女、廚師和軍醫等。當碰上刀劍長矛無法解決的突發情況時,這些非戰斗人員便派上了用場。
御用廚師接手廚房,親手為丹妮莉絲和無垢者們另外準備伙食,而醫士沒趕得及救人,只好負責主導起對投毒的調查來。
夜色漸漸深沉,在宵禁命令中逐步安靜下來的臨冬城內、無垢者拱衛之下的客室大樓中,女王正于二樓的房間端坐,面色凝重地傾聽著調查組長匯報情況。
“經過排查試驗,可以確定毒源為三位大人共飲的葡萄酒。”醫士指了指堆在桌上的一堆證物,“酒壺和三個杯子里都檢出了毒物。”
稍微停頓確認女王在聽后,醫士繼續匯報:“隨后我檢查和解剖了首相和情報總管的尸體,沒有發現任何外傷和遭受暴力的跡象,死因確為中毒無疑。”開膛破肚的尸體當然不能拖到女王的房間里來,于是他只能空手詳述尸檢結果:“毒物讓兩位大人的血液發生了顯著的變化,這一點從體表顏色就能隱約看出端倪,放血出來對比后更是確認了猜測。在下對毒物研究不深,只能大略推斷:這種毒藥具有類似見血封喉的效果,能在進入人體后迅速讓中毒者的血液產生變質,使其不能再對人體進行供養,從而實現‘殺人于無形’的效果。整個過程悄無聲息沒有痛苦,往往中毒者在發覺異常時便已經走到生命盡頭……這也是為何門外侍衛未能迅速發現異常進行施救的原因。”
女王漠然地點點頭:“這毒叫什么,可有來歷出處?”
“這個……”醫士為難地搖頭,“起初有幾個懷疑對象,但具體性質都不能完全對上,只能排除。恕在下見識短淺,這個問題恐怕得把毒酒送去學城,請那邊更專業的學士們來進行判斷和解答了。”
“那就把東西保存好,將來有機會再說吧。”女王并未在此事上揪著不放,畢竟,這毒叫什么也不是眼下最緊迫的問題。“我交代的另一件事呢?”
“噢!”醫士回過神來,趕緊答道:“從總司令大人在現場的嘔吐物里也檢出了毒物,至于為什么偏偏他能沖出屋來并將毒酒吐出……我猜想,可能是因為常年鍛煉體魄更強健,加之另外兩位大人早一步毒發,才讓他有機會在發現端倪后迅速判斷出自己已經中毒,并果斷采取自救措施。很聰明很果斷,然而還不夠,即使把肚子里能吐的全部吐出來,腸胃壁上也還會有余毒殘留,還得在第一時間進行徹底的洗胃,才能將毒酒盡可能排出……可惜,不知為何,總司令大人竟信任女巫勝過醫學,他的侍衛也拒絕由我來進行搶救,唉……”
說話者搖搖頭,遺憾地嘆了口氣。
可惜歸可惜,但守夜人士兵做出的防備性舉動其實可以理解——此刻這城堡內包括自己在內的每個人都有投毒的嫌疑,對總司令的搶救和治療,當然得由他們自己信任的人來進行。
另外,大話誰都會說,可實際上——他一個軍醫,處置刀劍創傷在行,下毒去殺人也勉強能勝任,卻哪里有解毒的經驗?坦白說,除了催吐和洗胃外,他接下來再能做的,不一定比那女巫更多。
畢竟,紅神教的高階祭司,可是真的會魔法的。
“行了,下去吧。”丹妮莉絲依舊臉色僵硬,緊蹙眉頭,朝絮絮叨叨似乎還想廢話的醫士擺了擺手:“繼續進行調查,有新發現,立刻匯報。”
醫士欠身行禮,恭順地退出房間。
門才一關上,丹妮莉絲立刻向后軟坐進椅中——徹底放下了堅強的偽裝。
沒損失一兵一卒,她的勢力卻已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大打擊……這是丹妮莉絲自有記憶以來最震驚、狂怒和無所適從的時刻之一,只有卓戈卡奧之死能與此相匹。
但馬王身死的那一次,至少兇手明確清楚,她知道該向誰復仇。而這回……大堆亂七八糟的念頭擠在腦殼中揉成一團亂麻,讓她連理順思路都不知道該從哪里開始。
“陛下,您沒事吧?”彌桑黛擔心地走到她身邊,輕聲問道。
“我沒事——”丹妮莉絲下意識地回答,才出口半句卻旋即搖頭,“——才怪。”在名為主仆實際更似姐妹的彌桑黛面前,她沒必要假裝,“我現在腦子里亂成一片,根本不知該如何是好,怎么辦?”
彌桑黛繞到她身后,像往常一樣輕柔地按起了丹妮莉絲的頭頂:“陛下,我不懂什么下毒解毒,更不敢亂猜誰是兇手,只知道,眼下最緊迫的事情是——您得盡快離開臨冬城。”
“為什么?”
“卓耿和雷哥是眼下城內秩序仍存的最大保障,它們飛在頭頂上時才最有壓迫力,但龍不可能一直不落地。”小文書神色嚴肅地分析道,“而一旦落地,它們的威懾力就會大減。今日天色已黑,這一天算是撐了過去,可若明早天亮總司令大人仍不露面或被證實身亡,那群野人兵絕對會鬧出大亂子!到時候,就算無垢者衛隊能對抗十倍于幾的亂兵,拿您的精銳和這幫野蠻人以命換命,又有何意義呢?”
喘了口氣后,小侍女用帶著些猶豫的口氣接著說:“此外,雖說守夜人士兵拒絕您派人參與救治艾格大人的行為可以理解,但此事畢竟是對您的提防和不敬,所以還有一種可能不得不防。那就是——艾格大人并沒有中毒,一切都只是他自導自演的一場戲,他想通過‘中毒遇險’摘清自己投毒的嫌疑。如果是這種情況,那您就更危險了,有人指揮的贈地軍威脅度可是一幫亂兵的百倍,而他既然敢動手剪除您的左膀右臂,那下一步,必然就是要設法控制陛下您!”
人家都險些沒命了,怎么還能懷疑他是兇手?
若是旁人,這種惡毒的猜測還真不太好出口,但彌桑黛沒有這種擔憂——她只是丹妮莉絲的貼身侍女,和無垢者一樣除了忠于女王外沒有其它野心和出路。所謂無欲則剛,她并無政治地位,也不可能是誰的盟友或敵人,自然也就沒動機去構陷和打擊誰,所以大可以想到什么就說什么。任何人都不會懷疑、也沒法指責她有不良動機!
聽完小文書的話,丹妮莉絲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才不是因為被彌桑黛的話點醒而感到震驚,而是……她猛然意識到:其實在內心深處,自己也有此懷疑。女孩做的,只是通過自己之口,幫她把心底里的懷疑說出來罷了。
她的女王之手和情報總管好端端地應邀赴會,卻走著進去躺著出來……宴會的組織者當然是天然且毫無懸念的第一嫌疑人!
雖然到目前為止的一切人證物證都表明艾格同樣中毒,生命危在旦夕,但畢竟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在見不到面的情況下,越是這樣證據充分一切看上去都合情合理,她在明面上無法懷疑的同時,內心底里才會越發難以遏制地進行聯想!
艾格是唯一幸免于難者,不僅不是安慰,反而恰恰是她此刻腦中亂成一鍋粥的最大原因:若他同樣干脆地殞命,失去三位重臣的丹妮莉絲當然會比失去兩位要更心痛更憤怒、更加堅決地誓要將幕后兇手揪出繩之以法,并態度堅定目標明確地開始行動……但現在,雖說明面上正積極地維持秩序、組織調查、追緝兇手,實際上腦海深處一個細微的聲音卻在不斷地念叨著:這一切都是無用功,真兇,其實就是活下來的那第三人!
理智告訴丹妮莉絲,在已失兩位臂助的情況下,只有艾格活下來這場南征才能繼續進行下去;但潛意識里她卻又在暗暗希望著,他最好也未能幸免于難——至少這樣,那個自己曾經敬佩的抗擊異鬼的英雄、曾經依賴和信任的親密戰友和唯一知己,能永遠活在她心中,而不是搖身一變成為她的死敵和仇寇、或是彼此帶著猜疑和芥蒂繼續共同進行那場宏大的統一戰爭。
兩個截然相反的念頭盤旋在腦中,一時間,她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更希望艾格死掉還是活下來,有些畏懼起下一個從贈地軍那邊傳來的消息了。
“為什么?彌桑黛,為什么?”丹妮莉絲困惑且茫然,“難道我昨天處理史塔克小姐那件事時還有什么做錯的地方嗎?作為他的君主,即使已經退讓和示好,依舊無法消除他的怒氣?培提爾和他明明是一邊的,為什么他也被殃及?”
“陛下,您昨天那件事處理得非常好!就算艾德·史塔克公爵死而復生并來到現場,也沒法再對您安撫他女兒的舉動抱再有怨氣了!”看著丹妮莉絲自我懷疑的模樣,彌桑黛有些著急起來,連說話的語調也開始變快,“‘總司令大人就是投毒者’此事,暫時還只是個猜想罷了,在確認他生死前,多想此事沒有任何意義,盡快組織無垢者衛隊,保護著史塔克家成員連夜離開臨冬城,才是眼下最要緊的事!您可以選擇直接騎龍南返,也可以選擇駐扎于恐怖堡軍隊身側,依靠人質和北境內部派系間的對立來平衡局面,設法脫離險境……無論做什么,都比坐在這里胡思亂想要好!”
彌桑黛極少用這種強烈而急切的語氣說話,這種反差倒讓丹妮莉絲及時清醒過來,她收起四散的思緒,眼神重新變得清澈堅定:“好,就先這么辦,你去向衛隊傳令,我們簡單收拾下行李,立刻轉移到城外去。”
小文書大大地松了口氣,趕緊使勁點頭,并邁著急切的小碎步沖出了屋子。
門外寒風刺骨,彌桑黛頂著直往肺里灌的冰涼向執勤的無垢者衛兵轉述女王的決定,指導他們進行轉移準備……往日這該是培提爾大人的任務,但眼下,女王能依靠的暫時只剩下了她,就算硬著頭皮,她也得扛起這份擔子來了。然而,一大堆細節事項才交代未半,某位熟悉的訪客在兩名無垢者的押送下來到了女王的房間外,打斷了她正在做的事。
“梅麗珊卓女士!”彌桑黛及時閉上了嘴以防泄密,轉過頭去帶著戒備看向比自己高了一頭的紅袍女:“陛下已經休息,您有事要見她的話,還請明日再來。”
“別嘗試騙一個高階祭司,小女娃。”梅麗珊卓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疲憊,但語調依舊從容且不可置疑,“現在,你有兩個選擇——要么進屋去通報女王,告訴她我有事求見,要么試著攔我,逼我自己‘想辦法’進去見她。我時間緊張,你最好立刻做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