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硬肅殺的氣氛若有實質般粘稠,在場不少人就連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在所有人對“吃大瓜”的期待中,無面者代表不負眾望地以一貫冰冷平淡的語氣開了口。
“黑白院與布拉佛斯是互利共生的平等合作關系,并非從屬的上下級,高登先生的話不僅違背常理,還有侮辱冒犯千面之神的嫌疑。我要求閣下收回言論,并當眾道歉。”
“并無侮辱千面之神的意思,我可以收回那句比喻。”高登·加隆尼爾作為掌過權的人,自然知道政治正確和道德高點的重要性,所以立馬在看門狗這個話題上縮了頭。對于為人處世秉承不退讓原則的他而言,這已經是罕見的溫和,“但道歉……黑白院接下這樁委托并把事情辦好,我可以拉下老臉公開道歉!”
“道歉是為先前的不當言論,而不是討價還價的籌碼。”無面者一點也不上老頭話術的當,“沒人否認閣下曾經對布拉佛斯做出過巨大貢獻,但也請閣下明白,您的面子并沒有大到——能讓黑白院違背原則去刺殺真神代言人的程度。”
不配任何表情、不帶一點情緒、不夾半個臟字,卻棱角分明地頂撞得老頭感覺自己肋骨都隱約生疼。高登·加隆尼爾的表情從憤怒緩緩轉到陰沉——若有和他同時代的看匙人會成員能在場,一定會毛骨悚然地提醒小輩們:這家伙怒氣沖沖地狂噴一氣時,往往只是在營造先聲奪人的優勢;冷下臉來變得平靜時,才是真的生氣了。
而這位險些成為“布拉佛斯國王”的男人的火氣,可從來不會是無能狂怒。
“你有一張伶牙利嘴,小家伙。”他冷笑著,話語開始變得柔和平緩,“但我今天不想和你討論‘我的面子能不能讓黑白院去殺一個人’,眼下是看匙人會需要黑白院去執行任務,我現在只問:如果我們表決通過了這項提議,無面者到底干不干活?”
無面者代表嘆息一聲,用極不情愿的口氣勉為其難地回答:“如果高登先生聽不明白‘無法接下此項委托’這句話,那在下也就只能用通俗點的話來最后一次答復了:干不了!”
寂靜再次降臨,如果說一分鐘前的氣氛還只是粘稠,那這一刻,空氣就是徹底凝固了。
無數道視線落在高登身上,所有人都屏息等待著老爺子對無面者強硬回絕的下一步反應。心思活泛些的,甚至已經開始猜想今天這個無面者代表還能不能好端端回到黑白院去,以及敢罵“黑白院是看門狗”的老頭……還能活幾天了。
一老一少、一曾經一現任兩個看匙人會成員就這樣隔著一整張超大圓桌面無表情地冷冷對視,目光仿佛都擦出了火花,實際上只有十幾秒但感覺上像是過了半生的短暫對峙過后,老頭終于再次開口。
“所有人都知道,布拉佛斯在建立最初就宣布歡迎并接納所有神祇,會給所有宗教都提供一席之地。但在如今的看匙人會中,卻只有兩個席位關聯著神廟——月詠者神廟一席、黑白之院一席,其它包括外域神廟、紅神廟諸如此類的宗教,無論大小規模如何,都無緣參與會議,這是為什么?”高登·加隆尼爾目光緊盯著無面者代表,口氣卻仿佛是在問在場所有人,“道理很簡單,因為只有月詠者和無面者參與了布拉佛斯當初的建立和如今的管理——只有這兩座神廟是主人,其它神廟都是客人。”
“有付出才有收獲,或者說,有義務才有權力。”他停頓一下,目光卻始終毫不退讓地盯住著無面者的那張死人臉:“那么現在,黑白之院忽然拒絕承擔他們所該承擔的義務,我是不是便也可以認為,無面者們放棄了與此義務所對應的權力——即黑白院在看匙人會中的席位?”
好毒辣!
眾人醒悟過來,紛紛暗嘆:不愧是當年領導過幾乎整個布拉佛斯的狠角色,大伙還以為他會被無面者的連番頂撞弄得情緒失控進退失據,誰想他在呼吸之間便找到了對方的痛點,直接攻敵要害!
看匙人會的席位,失去容易,想重新創建或增加可是難上加難,其價值根本無法估量——歷史上,從來沒有勢力主動放棄過!
一位身穿雪白長袍的女性嘆一口氣,無奈地插嘴發言:“如果黑白之院繼續明確拒絕執行看匙人會的決議,那我就只能懷著遺憾之情,提案‘撤除黑白之院在看匙人會中的固定席位’了。這位無面者朋友,我建議你在那之前主動離席,避免事情走到那一步,并趕緊將今日會議上所發生之事向黑白院的祭司團進行匯報,讓他們做出官方表態。”
說話者正是月詠者神廟的代表,她這時候發言幫腔,是因為高登·加隆尼爾雖然威望一時無兩,卻畢竟早已不是看匙人會現任成員——按程序,他無權提案“撤銷黑白院的席位”,月詠者神廟欠這老頭好大的人情,只能硬著頭皮代勞。
硬著頭皮是事實,說完全不怕無面者也是不可能的,但歸根結底,怕不到哪里去。
在座皆是布拉佛斯最核心的統治階層,他們對無面者的了解比外界要深得多——這群刺客雖然有著仿佛死神化身般的恐怖威名,但畢竟不真是死神化身。相反,他們的威懾力有三分之一來自布拉佛斯宣傳口的賣力造勢和群眾的腦補,三分之一來自鐵金庫雄厚財力下制造良好刺殺環境和契機,只有最后三分之一才來自無面者本身的實力和優秀戰績(就這戰績里,還有自然或意外死亡被硬算進去的部分)。
與其說無面者們是超凡者,倒不如說他們只是掌握了幾個小法術的“精英凡人”……普通人會畏之如虎,但同樣滿足這些條件的另一群精英凡人可不會慫他們,更別提是在無面者們先不占理的情況下了。
眾人又齊刷刷地把視線轉向受夾擊的無面者,但出乎意料的是,這回他既沒有認慫也沒有繼續硬剛,而是在所有人注視下緩緩站起,攏了攏衣擺,朝在座所有人欠了欠身:“向各位說一聲抱歉,但事涉看匙人會席位,在下已經沒有權限單獨決斷,所以決定采納伊夏女士的建議,先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