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就連天啟也一起留在徐府喝得一塌糊涂……
他不需要避諱什么。
如果是他爹反而需要謹慎,萬一被人抓住把柄,一個陰蓄死士交結外臣的罪名就很可怕了,但皇孫就無所謂了,而且徐光啟也不是外臣,實際上徐光啟也得算天啟的老師。目前左右春坊這些,都有教導皇孫之責,這也是為什么徐光啟在萬歷朝一直算不上重臣,但到天啟尤其是崇禎朝就一路升到禮部尚書,甚至進入內閣加官到從一品的太子太保。因為他也算天啟和崇禎的老師之一,只不過不同于孫承宗,孫承宗是主要負責教天啟,他只是兼職而已。
但兼職也是老師。
這也是天啟為何敢毫無顧忌地往他家跑。
相反如果這時候讓天啟這樣隨意跑到方從哲家,甚至熊廷弼家而且公然留宿,那他也是不敢的。他爹的太子之位還不穩,只要福王還在那里,鄭貴妃就不會放棄努力,他爹的太子之位直到明年萬歷正式封他為皇太孫才算穩固。
第二天楊信什么也沒干,就是給這個未來的皇帝突擊講課。
而且什么都講。
天文地理,自然科學,世界地理再加各國歷史,尤其是大航海和海外殖民……
“三艘船啊!”
楊信指著剛從方汀蘭那里拿來的世界地圖原稿說道。
“他們就駕駛著三艘帆船,而且最大的一艘也就是幾百料,還不如咱們的千料海船,剩下兩艘跟咱們的漕船差不多,人家就敢在根本不知道目的地的情況下直闖浩瀚大洋,在沒有任何補給的情況下航行一萬多里。而我們呢,連福建對面兩百里外的臺灣島,我們都放任著荒蕪不去開墾。
西班牙人去美洲殺光土人搶光他們的金銀,占據他們的無邊沃土,而我們呢?鄭和當年帶著幾萬精銳大軍遠航西洋,幾十年一次次航行,居然沒在南洋留下一塊殖民地。那里有多少沃土?一個爪哇島就能養活半個大明的人口,那里水稻一年三熟,而且水源充足,土壤肥沃,隨隨便便一畝地每年就能收獲至少千斤。鄭和幾乎每一次都經過那里,但卻從沒想過要把那些土人弄死然后占領。
差距啊!
這就是差距!
人家發現一塊新的土地,想的是殺光土人,搶光財富,然后徹底占據這塊土地,移民過去繁衍生息,不用一百年,五十年后這片土地就徹底變成他們的了。
而我們呢?
居然帶著我們的好東西去給他們換取那些對他們來說,根本就沒有任何價值的東西,鄭和的確帶回了無數香料,用這些香料支撐成祖皇帝掃北。可他為什么不占領,然后直接拿呢?即便是現在,那里也不過幾十萬土人,鄭和的船隊往返兩次運過去十萬大軍,不出五年徹底拿下。
如今荷蘭人正在那里進行征服,總共就幾千荷蘭人,已經打得土人求饒,甚至開始在那里筑城,以后誰去買香料必須經過他們。土人敢偷偷賣給外人他們就去屠村,外人敢繞開他們買香料,他們就去攔著把船給打沉,每年坐收金山銀山,看看人家做的,再看看咱們做的!
差距啊!
這就是差距!”
他痛心疾首地說。
“開拓征服可不是你這樣張口就來的,成祖征服安南,最終結果又如何?”
徐光啟說道。
“那只是因為成祖殺的太少,更何況安南人口眾多,那里本來就與這些蠻荒之地不同。說到底還是我們的征服方式錯誤,看看現在的美洲,幾乎就沒有土人反抗,因為敢反抗的土人都已經變成死人了!”
楊信說道。
天啟聽得一臉認真。
很顯然未來大明皇帝的思想正在被這個壞人污染。
和徐光啟這些人的老生常談相比,明顯還是楊信這些簡單粗暴的方式更符合一個十四周歲,十五虛歲的少年審美。
“這是不對的,若西班牙人懷柔土人使其畏威服德,豈不是為西班牙增加更多臣民?!”
老徐還是堅持原則。
“建奴可曾畏威服德真心臣服大明?”
楊信說道。
“這個……”
老徐也無言以對了。
“儒家那套已經沒用了。
實際上過去也沒用過,看看宋朝的悲慘結局就知道。
這個世界的本質就是叢林法則,弱肉強食,歐洲人仗著他們的文明程度高于土人,正在全世界開疆拓土,所有土地都已經成為他們的目標。他們用大炮和火槍征服一片片蠻荒之地,殺死幾百幾千萬拿著石頭武器的土人,一百三十年前他們踏上美洲,今天美洲超過一半土地已經是他們的。一百年前他們到達東方,如今呂宋已經是他們的,爪哇即將變成他們的,甚至他們還踏上了大明的國土,在印度占領一個個殖民堡壘。
而我們呢?
居然還在談什么懷柔?
難道西班牙人是靠懷柔在一百多年里讓自己的旗幟插遍地球?唯有鐵與血才能實現真正的征服,西班牙人用鐵與血征服大半個美洲,幾乎三倍于大明的廣袤土地,甚至他們目前的國王,都敢號稱地球王,聽聽這個名字,地球王,整個地球的主宰者!
可最有資格統治這個地球的,難道不應該是我大明皇帝?”
楊信說道。
“這西班牙人的確太狂妄了!”
天啟很嚴肅地說。
他還不知道很快歐洲就會有個太陽王呢!不得不說這時候的歐洲人也是中二氣息滿滿。
“但人家的確有狂妄的資格!”
楊信說道。
“這個世界是用實力說話的,西班牙人征服了美洲,西班牙國王統治的土地遍及所有大陸,而我們坐擁占這個世界三分之一的人口,卻局限在東方這一小塊土地上,就是因為我們自己用儒家那套東西束縛了自己。別人在肆無忌憚地征服殺戮,我們卻在談什么懷柔,最終不得不面對懷柔的惡果,如果當年我們不是懷柔胡里改人允許他們南下避難,還會有如今的建奴之禍嗎?
皇長孫。
那么您以為歐洲只有西班牙人在擴張嗎?
荷蘭人已經來了,萬歷二十九年他們就襲擾澎湖,只不過被沈有容逼退,但這只是開始,他們在巴達維亞的城堡建成,有了在南洋的立足點,必然北上獲得對大明的立足點,這個立足點必然是臺灣。除了荷蘭人還有英國人,他們剛剛打敗西班牙無敵艦隊,并且在印度建立殖民地,他們同樣會繼續向東,而所有歐洲人的最終目的地都是大明。不出十年,大明將同時面對北方建奴和蒙古人的南下以及南方歐洲殖民者的侵擾。
但皇長孫以為敵人就這些嗎?
緬甸,安南,倭國,哪個不是敵人?
我大明就在一個弱肉強食的叢林中,無論遠近都是餓狼,我們的強大才保證我們不被他們撕咬吞食,但如今我們已經開始虛弱,因為別人都在吃飽的時候我們卻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在自己餓自己。
建奴第一個對我們亮出獠牙,開始撕咬我們的身體。
但現在我們還能撐住,因為我們的祖先給我們留下的這具身體足夠強壯,但很快我們的血就開始流干,我們就越來越虛弱,然后那些窺伺的餓狼會一只只跟著建奴學加入撕咬我們的行列。甚至不只是這些餓狼,就連我們身上的蟲子也會加入其中,我們身上就沒有蟲子了?那些土司難道不會趁機作亂?事實上他們從來沒停止過,皇長孫以為一旦朝廷精兵皆投入遼東,那西南不會再出第二個楊應龍?”
他緊接著說道。
奢安之亂可是后年,這場戰爭才是真正耗盡明朝元氣的。
一邊是建奴在遼東的步步擴張,一邊是西南土司的造反,內部還得和東林黨惡斗,話說九千歲后面這幾年也的確不容易,且不管他人是好是壞,他能撐住這個亂局就已經值得欽佩了。
不過他的這番危言聳聽,還是讓天啟深受沖擊,這位按照時間算,不出意外再有一年零三個月,就要登上皇帝寶座的少年,此刻看著楊信擺出的世界地圖一臉凝重。這個年齡都少不了點豪情壯志,尤其是家國使命感,越是給他描繪得就跟列強蠶食一樣,越是能讓他感覺一種以拯救危亡為己任的豪情在胸中澎湃。這就跟中學課本里的鴉片戰爭火燒圓明園之類一樣,就是要讓年輕一代一下子就感受的強國的使命在召喚。
這東西對萬歷肯定沒用。
對朱常洛更沒用,他們這個年紀除非朱元璋父子或者漢武帝這樣雄才大略充滿豪情的,否則才不會真正搭理這東西呢!
所以暴君的培養就得從少年抓起。
先投其所好,他喜歡科學就用科學引誘他,然后再一點點往另一個方向掰,并且不斷向他灌輸毒藥,把他這棵原本在儒家思想教育中健康成長的小樹苗,一點點長偏,一點點黑化,最終長成自己想要的形狀和顏色……
這用心!
何其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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