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
“老熊太壞了”
楊信駐馬運河岸邊,幸災樂禍地看著那些正通過浮橋的精銳。
跑得丟盔棄甲的精銳。
出京城后熊廷弼立刻就下令全速前進,全軍必須天黑前趕到薊州,盡管這個命令遭到帶領京營的副將江應詔強烈抗議,但他終究說了不算。于是這些京營精銳們,剛剛離開家園就要面對人生的重要考驗,他們必須在一天里狂奔一百八十里……
然后就成這樣子了。
“他就是不想帶這些人!”
陳于階很直接地說:“目前的京營根本不能打仗,帶著這些人去遼東不但毫無用處,反而還得耗費錢糧來養活,既然如此何必帶他們,省下這三千人的錢糧養那些能打仗的豈不是更好?但他也不敢公然攆回去,這些京營官兵后面都有人,說不定誰家親戚就是朝中高官,要算起來方從哲還是錦衣衛籍呢!而這些人跟著去遼東就是想撈一筆的,在京城無非就是那點軍餉,去遼東不但有行糧還可以趁機搶掠,隨便撈點功勞還能升官。可以說都滿心歡喜想去升官發財,他要敢無故攆回去,那這些人必然回去找親朋好友說他壞話,既然這樣就得找個好一些的借口,找不到那就得想辦法造一個了。”
陳于階說道。
說話間他的目光轉向運河,河面上一艘小船緩緩而來。
他用目光向楊信示意了一下。
正在看那些京營精銳過河的楊信轉過頭,就看見方汀蘭穿一件翠綠的披風,打著傘站在船頭默默地看著他。
緊接著那小船靠岸。
楊信趕緊下馬走了過去。
兩人在岸邊的綠草和野花中四目相對……
“我來通州辦事,正好順便過來送你一程!”
方汀蘭臉色微紅地說。
楊信笑了。
她的臉更紅了。
“送給你的!”
楊信從懷里掏出一個魔方遞給她說道。
“這是何物?”
方汀蘭疑惑地說道。
楊信迅速將這個象牙魔方的各面顏色打亂,然后轉眼間恢復,把它重新送到她面前,方汀蘭帶著一絲驚訝接過,但緊接著抬起頭,看著楊信的雙眼略微顯出淚光,不過卻咬著嘴唇努力控制。
“你,你保重!”
她啞著嗓音說道。
楊信抬手想給她一個擁抱,但最終還是改成拍了拍她肩膀,然后徑自轉頭離開,上馬直奔前方大路,陳于階向方汀蘭抱拳作別,催馬追趕楊信而去。
方汀蘭流著眼淚,拿著那個魔方打著傘,默默站在綿綿細雨中……
“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不得不說你也實在太絕情了,好歹你也說幾句好聽的話哄哄她,你這樣總共加起來都沒幾個字,對得起人家冒雨冒著被人說閑話的危險,跑幾十里路專程來給你送行?”
陳于階回頭看了她一眼,然后感慨地嘆息著。
“說什么?”
楊信說道:“說回來娶她?”
“那也未必不行,說到底她爹不過是個生員,你看我也是生員,方家下一代也沒個像樣的,方世鴻之前倒是尚寶局的,但如今也丟了官。方從哲的年紀也撐不了多久,他一退下來方家也就不復如今的地位,相反你還是很有前途的。尤其是你與皇長孫之間交情好,以后皇長孫登基,總不會少了你的富貴,方家略微冒一下險用方汀蘭把你先拉攏住,也不是沒有可能的。她對你明顯已經動情,這一次若是你能立功,回來陛下一高興賞你個一官半職也少不了,那時候你也就不再是庶民了。”
陳于階說道。
“那黃英呢?”
楊信說道。
“做小就是了,咱大明正妻的確只能娶一個,可這妾就隨便了,方汀蘭的確不能做妾,但黃英一個商籍的庶民女兒就可以了。你看,我就一妻兩妾,只是都在老家而已,說起來我應該再找一個了!”
陳于階說道。
“我楊信乃正人君子,豈能與爾等色鬼同列!”
楊信義正言辭地說道。
陳于階瞬間換成了一臉鄙視,就在這時候,曹文詔迎面而來,他是跟著熊廷弼的,回來肯定是傳命令。
“楊兄弟,陳公子,經略有令,無需天黑前到達薊州,但各軍六天內必須趕到山海關,違者以軍法處置!”
他說道。
說完直沖而過,奔向京營的后隊。
伴隨他的沖過,知道這個噩耗的京營精銳們一片哀嚎,甚至還有人直接憤怒的咒罵,要知道從京城到山海關,距離接近七百里,六天內,很顯然每天一百多里這種事情簡直令人發指。
楊信和陳于階幸災樂禍地看著他們。
然后這兩個無良的家伙迅速向前追上黃鎮等人。
他們是不在乎,六天時間足夠了,他們都有副馬呢。
實際上他這支六個人的義勇軍總共帶了二十匹馬,這時候一匹馬也就十幾兩,二十匹也不過三百多兩。黃鎮和那些伙計都會騎馬,河間本來就是朝廷最主要馬場所在,民間會騎馬很普遍,要不然怎么就連九千歲都騎得馬開得弓。也就陳于階體格差點,但這家伙自己就帶了四匹馬,每天一百里露頭對他來說也不是撐不住的。
這幫家伙就這樣幸災樂禍地開始了向著山海關的狂奔。
至于那些京營精銳……
他們沒過三河就放了羊,這些從沒打過仗,平日連像樣訓練都難得有一次的家伙,哪還有他們那些直搗捕魚兒海的祖宗們風采?實際上明末的京營不說媲美清末八旗健兒,那真實水平也強點有限,只是一個還能拿起武器另一個只能拿起煙槍而已。
讓他們六天趕到山海關?
李自成還八天呢!
楊信一幫沒興趣管這些家伙,他們在照顧陳于階的情況下,第六天傍晚依然趕到山海關。
“這是要玩真的啊!”
楊信饒有興趣地看著城門前,曹文詔正帶著士兵擺桌子,很顯然熊廷弼要玩真的,他這時候就在城墻上擺一張太師椅坐著。而他左邊還坐著一個正喝茶的老者,兩人都是一樣的官服,很顯然這就汪汪的爺爺,薊遼總督汪可受。熊廷弼的右邊則是一個紅袍武官,胸前補子上是豹子,也就是三品的武官,這應該是山海關總兵了。
“柴國柱,都督僉事,杜松走后由他代守山海關,杜松戰死后由他繼任,不過新的總兵已經任命,原甘肅總兵李懷信為新任山海關總兵。”
陳于階說道。
“這年紀看起來也不小了!”
楊信看著城頭上的柴國柱說道。
“邊鎮將帥皆老人,柴國柱今年應該是五十出頭,李懷信差不多也得五十多了,死了的劉綎都六十多了,這批將帥要么平楊應龍,要么平倭,要么征緬甸期間提拔起來的,哪怕播州之役也是二十年前。平播州后朝廷再無大的戰爭,最多也就是和蒙古人有些零星交戰,到如今能打的全都老了。要說咱們那位陛下年紀也大了,就喜歡用這些他熟悉的老人,可這些老人早就不是當年奮勇爭先的時候了。而他們壓著年輕一輩始終起不來,再有本事的也只能是一個沖鋒陷陣的,這一次就看咱們這位熊經略了。
不過他未必能壓住這些人。
楊鎬的確沒本事,但他的資歷足夠啊,他是萬歷八年進士,四十年宦海沉浮,平倭時候就已經當到了熊廷弼如今品級!更何況他和李家關系密切,這遼東無論做什么,都繞不開李家,他能讓李家聽話。
但熊廷弼之前只是一個七品御史,他能不能壓住這些人還難說!”
陳于階說道。
“那他不應該趕走這批京營的兵馬,他們能不能打仗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能嚇唬人。”
楊信說道。
“但這得先勸住熊廷弼!”
陳于階看著城樓上的熊廷弼說道。
熊廷弼坐在那里面沉如水。
這家伙身材算得上魁梧,一身紅色官袍戴著紗帽,在夕陽的紅色中恍如城墻上的箭垛,一動不動注視城外官道。空蕩蕩的官道上看不到一個士兵,三千京營精銳騎兵沒有一個能在六天里從京城趕到山海關。
所有京營士兵都沒通過考驗。
六天六百來里并不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李自成那八天是集團行軍,不僅僅是騎兵,也包括步兵和輜重,就算前鋒的騎兵也得控制速度,不能到地方全累趴下,否則被吳三桂一個突襲就崩了。而這些京營是純粹輕騎兵的持續行軍而已,走堪比這個時代高速公路的官馬大道,沿途有完善的后勤供應,這樣的道路和補給一天不能跑一百二十里,簡直就可以說是廢物了。
馬沒有問題。
蒙古馬馱著一名輕騎兵,每天走六十公里是正常數字。
之所以做不到無非就是人的問題,在馬背上每天顛簸十個小時,而且連續這樣六天,對人的耐力要求可是很高,但作為專業騎兵做不到就有點丟人了,好歹這也是當年隨永樂南征北戰的三千營,話說陳于階這樣業余水平的都能支撐下來呢
(感謝書友污城侯費玉污,鳳羽舞菲,我是草泥瑪,晉安明月,尤文圖斯的球迷,錒鈰釷,hmht,云風木,不滅殤魂,書友151126105545282,書友20190516100629903等人的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