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儒兄,若明日圣旨封駁,弟當單獨上奏彈劾楊湛我,兄若有意當以兄為首!”
之前他們其實是在楊道寅住處。
這次是楊道寅單獨召集禮科一幫討論如何應對。
孔植上奏之后,楊道寅等人以為內閣會阻擊,畢竟內閣現在多數都是南方籍的大學士,然而他們卻沒想到緊接著內閣就出票擬,然后司禮監就把圣旨送到了禮科,倉促之下楊道寅迅速召集一幫給事中討論對策。
然后就吵起來了。
陳奇瑜是無論如何都要奮力一搏的。
考核六藝的結果一眼可見,不論這個計劃是誰提出的,其本意是什么,它帶來的結果就是平衡南北,對幾乎被南方人完全掌控的科舉格局做改變,北方進士數量將明顯增加,北方士子進二甲甚至一甲的可能性大增。
這個結果對他一個山西人來說是最重要的。
他這種出身山西北部邊塞區的士子肯定會有人因為騎射進入前十,同樣山西南部那些士子也肯定會有人因為進入算術考核前十而成為進士。
這就足夠他拼一把了。
同樣朝廷的北方官員絕大多數都會支持他。
他這個剛剛進入禮科的七品給事中,將成為北方籍官員心中的英雄。
他家鄉山西的士紳會感謝他,他的家族也將因此而或利。
他沒有不奮力一搏的理由。
因此而成為東林黨的敵人也無所謂,他本來也不是東林黨,大不了去抱九千歲的大腿,大不了投入閹黨。
反正目前看閹黨才是最得勢。
不過他需要一個盟友……
“我再想想吧!”
惠世揚仰起頭看著夜空,多少有些失魂落魄地嘆息著。
他知道自己即將被東林黨視為叛徒了,因為和東林黨的特殊關系,而給家族帶來的商業利益將蕩然無存,而他也將由賢臣變成奸臣,但不這樣他的家族在陜西也同樣完了,他真得沒有別的選擇,他要是選擇反對,那延安士紳是真能去刨他祖墳的。
可公然與東林黨為敵。
與那些曾經的朋友們站在對立的戰場上……
他又下不了決心啊!
他失魂落魄地上馬,然后由家奴牽著向前走去。
“豎子不足為謀!”
陳奇瑜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鄙視地說了一句。
咱大明五省剿匪總督還是很果決,他站在那里想了想,緊接著上馬……
“去崔呈秀家!”
他對跟隨的家奴說道。
目前六科也就是刑科都給事中崔呈秀是正牌的閹黨,實際上因為內閣和吏部的阻擊,九千歲的黨羽任命多次受阻,無論六部還是六科,他的勢力都依然不夠強。不過六部尚書目前來講多數是中立派,吏部尚書周嘉謨也只是親東林,但親的也有限,對九千歲試圖限制是文官一致的原則,并不是因為屬于不屬于東林黨而改變。
文官和內官本來就不是一路。
但六科就真是東林黨控制,九千歲只是把崔呈秀塞進去,以便于錦衣衛和東廠抓人而已,畢竟駕貼就算可以補簽,但也是需要簽的。
陳奇瑜策馬向前,剛走出不遠就看見對面幾個士子。
“玉鉉兄!”
其中一個驚喜地拱手喊道。
“武賢弟,你們這是欲何往?”
陳奇瑜愕然道。
武獻哲看了看周圍,這時候已經快宵禁,初冬的街道上空蕩蕩的。
“玉鉉兄,衍圣公的上奏已到何處?”
他立刻迫不及待地說道。
“你們也知道了?”
“何止是知道,適才還為此與幾個南直隸舉子打了一場,不過倒也因此知道了這個六藝考核是何人所提,同樣也因此結識了一位貴人。”
聶慎行笑著說道。
陳奇瑜疑惑地看著他們。
武獻哲立刻把剛才發生的一切告訴了他。
“走,去楊府!”
陳奇瑜毫不猶豫地換了一條大腿抱。
幾分鐘后,他們遇上了回家的楊寰,然后在楊寰帶領下從城東穿過半個已經宵禁的城市到了咸宜坊的楊宅,緊接著被剛剛回來的楊都督請進去,話說這還是第一個主動來楊宅做客的給事中,之前連崔呈秀都沒來過,實際上楊信和崔呈秀沒什么交情。
楊都督一般不在京城。
而他在京城也多數進宮跟天啟研究科學。
至于官場上主要朋友,其實就錦衣衛那些,其他無論文臣武將都沒什么交往……
他跟這些人又沒共同語言。
“惠世揚?”
楊都督鄙視地說道。
“如今你們知道之前我說的被收買的人了吧?”
他緊接著說道.
武獻哲等人帶著一臉義憤點了點頭.
很顯然惠世揚的做法很令人憤慨,這種為鄉黨別無選擇的時候,任何退縮都是可恥的,他的確是東林黨,他們惠家因為他和東林黨的關系,的確可以在商業上獲得特殊的利益,他站在東林黨一邊對抗閹黨可以理解,可你不能出賣自己的鄉黨啊!你不能因為要維護惠家和東林黨的特殊利益,去犧牲自己上千萬鄉黨的利益啊,陜西多少舉子就等著因此而中進士做官呢,你這種時候必須支持,不支持就是背叛。
“楊都督請放心,惠世揚敢背叛三秦千萬父老,三秦千萬父老就讓他們家族滾出陜西。”
武獻哲說道。
這一點他們很有自信。
惠世揚敢倒向南方,那延安府的士紳絕對敢刨他祖墳。
“但明日禮科必然會封駁圣旨,除非撤了這些人的職,否則他們是不會讓圣旨在禮科通過的。”
“撤他們的職需要足夠罪名,至少僅僅因為他們封駁圣旨,是肯定不能撤他們職的,畢竟他們有這權力,但他們封駁圣旨,你們這些北方籍的科道官員可以彈劾他們,包括都察院的北方籍御史,也可以彈劾他們徇私。
對了,禮科還有幾個北方人?”
楊信問道。
“還有歸德人周士樸,另外還有屬于南直隸,但算是北方的潁州人李精白。”
“你還得再拉一個幫手,惠世揚應該不會上奏,他無非就是想辦法找東林黨的至交好友們解釋,最后很有可能出點意外,比如騎馬摔傷什么的,以此躲開這件事,只要以后還繼續給東林黨沖鋒陷陣,那么后者還是會原諒他的,他既然沒直接答應,估計就是做這樣的準備。這樣你還得拉一個,李精白我記得是一個比較識大體的,你可以試試聯系他,他可是南直隸的,這樣也可以說南直隸也有人支持。”
楊信說道。
李精白啊。
給九千歲建生祠時候高喊堯天巍巍蕩,帝德難名……
這樣的人估計正缺一個加入閹黨的契機呢!
陳奇瑜點了點頭。
“至于你們。”
楊信看著武獻哲等人想了想。
后者眼巴巴看著他。
不得不說現在楊都督這個大明頭號奸臣,此刻已經成了北方士紳的希望之光。
“上書!”
楊信很享受地說道。
“上書?”
武獻哲等人面面相覷。
“對,東林黨不是就喜歡這么玩嗎?咱們也可以學習,你們回去聯合一批舉子,數量越多越好,明天禮科封駁圣旨,你們就到承天門敲登聞鼓上書,這叫公車上書,要求朝廷考核君子六藝。然后我進宮奏明陛下,陛下肯定會再次要內閣票擬的,我去找方閣老,讓他再次票擬,司禮監再發圣旨,不出意外禮科還是會繼續封駁。
這樣三次。
陛下震怒,解除禮科都給事中職務。
反正都給事中不在就是左給事中為首,那時候就讓惠世揚通過,他敢不通過就是露出真面目了,大不了咱們繼續,然后陛下再解除他的職務。
估計那時候也就可以升陳兄為左給事中了。
陳兄通過圣旨。”
楊信說道。
話說他這就純粹是玩死惠世揚了。
“對,就這么干,我倒要看看,惠世揚有沒有膽量出賣鄉黨,我們這就去召集舉子,咱們北五省兩千舉子,就不信斗不過禮科幾個給事中!”
聶慎行激動的說道。
明朝舉人也是每省有明確數額的。
其中兩個直隸最多,一科鄉試錄取一百五十多人。
剩下最多是浙江,江西,福建和湖廣,都是百人左右,剩下各省都是一百以內,最少的貴州只有三十多個,不過參加考試的并非這些,因為還有之前落第的舉人,所以一科參加會試的已經逼近五千人,而進士數量是三百來人。
所以這個兩千舉子并不是夸張。
不僅僅是這一科鄉試考出來的,還有更多已經考了多次的,中舉后只要沒考中可以一直考,甚至有考八回到死都不中的。
當然,對于這種毅力帝有時候也就直接給個縣官做了。
這些人一聽有這樣的好事那還不瞬間急了?
雖然這種進士嚴格說是有水分的,可有水分那也是進士,三甲那也是正牌的進士,和舉人是兩個境界的,舉人做官無非蹲教諭熬資歷,但進士做官起步七品啊,多少舉人做官一輩子都蹲在教諭上啊。那些已經考了兩屆三屆都沒成功的北方尤其是邊塞區的士子,可以說一下子就看到了大門的敞開,這時候居然還有人想再關上這扇門?
這不純粹是逼著大家過去抽他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