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想干什么,造反嗎?”
楊都督那巨大的嗓門在前方街道上空回蕩……
對面一片冷眼相待。
“需知這還是大明皇帝的天下,這佛山還不是另一個太陽,還忠義營,忠義營就敢阻擋錦衣衛辦案?”
他繼續喝道。
“都督,李家究竟犯何罪?”
一個老鄉紳滿臉悲憤地質問。
“李家犯何罪,本都督需要跟你說嗎?本都督抓人自有抓人的道理,本都督抓人是不是還得得到嘉會堂批準?還擺出槍炮阻擋,你們是想造反嗎?把所有武器全都給我放到地上,否則統統以造反論處,別以為你們幾個士紳湊在一起就真把自己當成土皇帝了。
這是大明皇帝的天下。
在大明皇帝的地盤上還輪不到你們說了算。
看看這個,這才是說了算的,皇帝陛下才是說了算!”
楊都督很有朝廷鷹犬風采地舉著錦衣衛腰牌,杵到那老鄉紳面前說道。
“都督,李家修橋補路,世代行善積德,深受地方百姓愛戴,都督不說出抓李家的罪名,恐怕難以令百姓心服。”
另一個鄉紳上前說道。
這個看著年輕許多,應該是這個忠義營的實際指揮。
他這話說完,對面立刻一片起哄,實際上不只是忠義營的青壯,后面還有一堆人堵在街上,甚至不乏老弱婦孺,一個個義憤填膺,還有小朋友拿著什么東西準備砸這些朝廷鷹犬,由此可見此地民風還是頗為彪悍。當然,也有可能是自由慣了,畢竟這種天高皇帝遠的商業城市,皇權什么的距離這里真得很遙遠,地方官員為了利益,幾乎對這樣城市采取完全放縱的措施,這種情況下這里的人很難對皇權有什么畏懼。
話說那些走私商的軍火可全都是這里出的。
甚至這時候連兩旁屋頂,都已經出現了爬上去的青壯……
“瑪的,差點被你們騙了!”
楊信突然露出笑容。
緊接著他縱身躍起,在一片混亂的喊聲中上了旁邊墻頭,轉眼就站在了那座牌坊頂,居高臨下的他立刻對周圍一覽無余,在他前方應該是李征問家的大宅后面一群人正在搭著梯子準備翻墻而出。中間一個青袍儒生無意中回頭,愕然地和他對視著,隨即驚慌地沖向那梯子伸手把一個正在往上爬的拽下,但后者掉下的同時也帶倒了梯子。
楊信驟然間撲落。
在下面仰望的目光中,他恍如鷹一般落在前方墻頭,就在那些人重新豎起梯子的同時,他沿著墻壁狂奔向前轉眼到了梯子頂上。
那儒生同樣剛剛爬上墻頭……
“李監生吧?真抱歉,擋著你的路了。”
楊信看著傻了一樣的李崇問,然后帶著燦爛的笑容說道。
說完他往李崇問腦袋上推了一把。
后者尖叫著從梯子上墜落,然后一下子拍在地上,他身旁一個老鄉紳一臉灰暗。
“李征問吧?他可是在你家,這個窩藏逃犯協助逃犯逃走的罪名,你們李家可跑不了了。”
楊都督笑著說道。
他差一點被外面那些人給騙了。
這些人無論如何都不會有膽量武力抗拒,那樣就是公然造反了,廣州的一萬新軍會立刻殺過來,他們只是幫李家拖延時間,掩護李崇問逃走的,李崇問躲在李征問家商議對策,如果在李征問家抓住,那李征問就算是同黨。而這是確鑿無疑的謀叛,李征問是要牽連他那些兄弟的,也就是說李待問也跑不了,相反如果不是在這里抓住李崇問,那李家兄弟就沒事了。
他們只是族兄弟而已。
謀叛是牽連不到族兄弟的,最多就是父母兄弟及下一輩。
所以這些士紳和忠義營只是給李崇問逃離李征問家爭取時間,不過這些家伙的反應速度也真快。
但現在李崇問在李征問家。
所以……
“抓起來!”
楊都督對強行闖入的手下說道。
緊接著他返回大街上,忠義營已經退后,那些帶頭的士紳也在黯然后退。
“忠義營繳械,就地解散,再有組織私軍者以謀反論處,大明還沒到需要士紳辦團練的時候,以后新軍第一旅駐扎佛山,還敢玩自治,還敢結黨控制地方,但教我楊某在一日,你們就別想讓大明的江山變天。”
楊都督叫囂著。
跟隨他來的旅長立刻帶領部下向前。
那些忠義營的青壯看著那些士紳,后者陰沉著臉揮了揮手,那些青壯只好老老實實交出武器,緊接著這些武器到了那些新軍士兵手中。就在李征問一家被押出來的同時,楊都督親自帶著一隊士兵闖進嘉會堂,將里面士紳議事的那些亂七八糟統統扔出來,扔到大街上點火燒。原本楊都督還喪心病狂地想把他們議事的地方直接扒了,后來一看沒敢下手,這幫士紳把嘉會堂設在靈應祠,也就是一直保存到現代的佛山祖廟。
供奉北帝的。
既然這樣就肯定不能拆了。
總之楊都督這個朝廷鷹犬,充分向佛山人民展現他的殘暴,不但把地方上修橋補路行善積德的李家兄弟統統抄家,而且把佛山人民自治機構搗毀,把大明走向大同社會的這顆小苗硬生生踩死,把大明民主的萌芽毀掉。當然,他的倒行逆施阻擋不住歷史的滾滾車輪,就在他搗毀嘉會堂的同時,廣東總兵府的大牢里大同社會的火光已經點燃。
“又不是女人,哭哭啼啼像什么樣子!”
鄭鄤怒斥他面前一個文官。
他這里其實是允許探視的,實際上楊都督一向都允許探視犯人,反正鄭鄤的命運已經注定,很快他就會被扔到釣魚島,之前南下增援的那支艦隊,已經在福州轉向渡過臺灣海峽,去給楊都督搶占雞籠去了,原本歷史上很快就會有西班牙人過去建堡壘,現在正好提前過去,先把那里控制了再說。
估計明年這個時候,鄭鄤就已經在挖鳥糞的工地上了。
相比起原本歷史他的三千六百刀,這樣的結果明顯好了許多,楊都督自認自己還是做了一件好事的。
“弟為國罹難,兄卻茍安于世,此刻見弟豈無愧哉!”
后者捂著臉哭啼。
“那楊賊又不是要殺我,無非流放荒地而已,若諸君能斗倒這奸臣,自然能救我回來,蘇武尚能牧羊北海,弟就算在荒地等些年又如何,十年也罷二十年也罷,只要諸君不改其志,終究能有救我回來之時,二無兄無需在意。”
鄭鄤說道。
他前面的同鄉好友,廣東提學僉事張瑋繼續哽咽中。
這段時間不少這樣的來看望鄭鄤,包括剛剛啟程北上的陳邦彥也來看過他,陳邦彥最終還是進京給黃士俊鳴冤,同行的還有被楊都督趕到開原的鄺露,原本陳邦彥就是要找他一起的,鄺露據說劍術很好,而且會騎馬,很適合一起出遠門,當然,這一次他們不是騎馬,畢竟鄺露還帶著個小美女。
“倒是尚有一件大事,需托付于兄。”
鄭鄤說道。
說話間他從身旁拿起一摞文稿,然后一臉鄭重地捧到張瑋面前。
“這是?”
后者趕緊擦把眼淚接過。
“之前那楊賊一席話倒是提醒了我,他為諷刺我等,故意在我面前說了些之前咱們沒想到的東西,此賊雖奸惡,但這才華的確是有的,他向我描述了一番景象,想出一個真正主圣臣賢的大同之世。
這些天我囚禁此處日夜思之,最終寫成了這本書。
此書名為大同國,可以說是弟心血之作。
咱們這些年與神廟斗,與奸臣斗,斗得的確英勇,可細思之卻總歸沒個頭緒,都不過是一時義憤之后一番亂斗。
故此每每失敗。
咱們需要一個組織,需要一個東西凝聚起來。
過去的確有東林書院,可書院已經被封,東林諸位師長皆已遇難,更何況東林書院也只是一座書院,并不能真正凝聚士林。
但這本書可以。
這本書里弟設想了一個真正主圣臣賢的大明,皇帝不會因為昏庸被奸臣蠱惑以至于天下大亂,百姓不會因為沒有能力不得不忍受昏君和奸臣荼毒,無論皇帝勛貴官員百姓,都在制度規范下。若為官者不仁,百姓有驅逐之法,若為君者無道,百姓有對抗之策,官員不再是君主的奴仆,百姓也不再是君主的牛羊,無論君還是民,都共同遵守一份約法。
大明也不再是一家一姓之大明,乃天下萬民之大明。
咱們為何始終斗不過楊信?就是咱們自己束縛了自己,咱們被君臣之道捆住了手腳,他是錦衣衛,他行事就是代替君主,不是咱們無法對抗他,而是咱們在君臣之道束縛下無法對抗皇權。
但這個君臣之道就對嗎?
古者以天下為主,君為客,凡君之畢世而經營者,為天下也,然而君主卻以天下利害之權力出于己,則以天下之利盡歸于己,而以天下之害盡歸于人,甚至視天下為莫大之產業,傳之子孫,受享無窮。
這根本不是君臣之道。”
鄭鄤激動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