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練降兵們并沒因此而表現得多么激動……
“你們是不相信我?”
“侯爺,小的們都知道侯爺是青天大老爺,真正為民做主的,上回侯爺賑災時候小的們都看著,要不是侯爺逼著那些大戶不準漲價,就那災荒他們能把米價漲上三倍,小的們家里還能吃飽飯全靠侯爺。
可侯爺不是天子啊!
侯爺也得聽朝廷的,朝廷自然是聽那些大戶的。
就算侯爺想分田,朝廷不準侯爺又能如何,上次抄了那幾家,不就一直懸著?而且這兩年那些家地有不少都被別的大戶搶占了,衙門也不管,就算蘇州的公公也不管。
侯爺就算真想為老百姓好,可侯爺總不能公然不聽朝廷的吧?要是一道圣旨把侯爺召回去,難道還指望別人也能和侯爺一樣繼續來分田?侯爺要是有權做主,要說小的們當然聽侯爺的,哪個做佃戶的不想分田地?可這天下終究是朱家的,侯爺終究也得聽當今天子的。”
那個織戶小心翼翼地說。
剩下的那些降兵也紛紛附和,很顯然他們也不傻。
楊信又不是皇帝。
他說分田就分田了?到時候不用多了,一道圣旨就解決,皇帝就是召他回去,然后再讓別人帶兵,那他還能抗旨不尊?
要是別人帶兵,有哪個會和他一樣?
說到底這天下姓朱而不是姓楊,分田這種事情太大,根本不是他能做主的,皇帝說了才算,而皇帝肯定和那些士紳一伙。
昭義市是老百姓自己造了反,而官軍擋不住,雖然傳說楊信就是楊豐,但后期楊信可沒公然加入,是那些士紳的團練自己打不過人家,在江陰連沈廷揚都差點被活捉,還是靠楊信調停最終雙方停戰,包括在宜興也是。
士紳們是真打不過了。
這才被逼不得不承認現實,要是士紳能打過,直接反攻奪回武進,那楊信還能真得上戰場?
但現在不一樣。
許都已經拿下半個浙江了,那些士紳已經告訴皇帝,逼急了他們會一拍兩散的,那么皇帝不可能再繼續縱容楊信。
把整個錢塘江以北分田?
皇帝是想逼得天下士紳全造反嗎?想想就是不可能的。
“我現在不需要你們相信,接下來你們會相信的。”
這個結果也讓他很意外。
不過這也很正常,這些團練多數都是那些世家大族的宗族近支,佃戶也一樣,家奴也是投獻的,說白了他們本身就是士紳控制地方的基礎。
佃戶和佃戶不一樣,地主會把最好的地租給自己近支族人,甚至遇上饑荒還會對他們救濟,而遠支的那些則會得到好壞搭配,但仍舊可以保證能夠吃上飯的地。真正佃戶的最底層,是那些異姓,這種以宗族為基礎的金字塔結構才是江南鄉村,所以朱元璋就喜歡一下子把全族押走,因為他知道這是最有效的解決辦法。
這時候的世家大族在地方上一聲令下可以對抗朝廷,但朱元璋時候想反抗的根本沒人搭理。
但朱元璋是皇帝。
他就是抄家滅門,老百姓也視為天經地義,他是皇帝,他有權想殺誰就殺誰,想怎樣就怎樣,他的十二旈冕足以讓老百姓聽他的,但楊信只是一個大臣而已。
他愛護百姓又怎樣?
頂多也就是個加強版海瑞而已。
海瑞沒能改變什么,他這個加強版的改變了一些,但大明想要真正改變靠加強版海瑞是不行的,所以對于這些并沒有真正到吃不上飯的程度的來說,他們寧可等,坐觀。打仗時候能打就打,不能打就投降,反正投降也不會死,那些士紳們也不會因此對付他們的家人,他們又不是沒有為士紳打過仗。
“侯爺,跟這些賤骨頭談啥,他們在江南的好日子過慣了,回頭讓他們在陜北住幾年就清醒了。”
李錦說道。
他們不存在這個問題。
一則他們相信楊信,那些訓導官的作用還是很明顯,而這些來自楊家莊戶的訓導官,幾乎全都是楊都督的狂信徒,他們的近乎宗教式宣傳再加上親身經歷,足夠讓這些陜北來的士兵相信楊信。
二則就是陜北來的了。
他們從小到大經歷過太多的饑寒交迫,一片畝產幾斗的土地和幾石的土地上人的渴望幸福程度不同,后者再苦也不至于吃觀音土,前者可是稍微有點災荒就得吃觀音土。這些來自陜北的士兵,對于幸福的渴望讓他們不會放過任何機會,無論楊信有沒有能力做到,他們都愿跟著去爭取,他們沒有等待的余地。
楊信兌現不了又能怎樣?
就憑現在這支強悍的軍團,回陜北自己干都行。
大不了學紅巾軍。
先回去自己鬧起來,然后在楊信幫助下逼迫朝廷承認現實,陜北有幾十萬青壯可以加入,就目前朝廷在西北的軍隊,說起來不夠這支軍團自己收拾的。
這些士兵心里有數。
楊信做這些肯定會遭到朝廷甚至皇帝阻攔,他只要不想公然造反就很難繼續下去,但他不想公然造反,這些士兵會代替他。
紅巾軍已經做出了很好的示范。
既然紅巾軍能靠著最初得的一幫農民,連火槍都沒多少,就用長矛懟得四周士紳無力抵抗,那他們這些精銳士兵為什么不能?真要是在陜北搞起紅巾軍,然后威脅西安或者太原,朝廷還能怎樣?皇帝還能怎樣?要么同意由楊都督去給他們主持分田,要么他們繼續讓更多地方卷入,讓整個西北一片戰火,最終更多地方舉起紅巾軍的旗幟。
他們早就想好了怎辦干。
他們沒準備全指望楊信。
自己就是一支強悍的軍團,為什么非得指望別人?好日子從來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自己的好日子自己不去爭取,就想靠別人賞賜?連拿起刀槍干都不敢還想分田地?話說這些西北漢子們還沒那么馴順,需要用刀槍為自己實現理想的時候,他們是不會介意殺人放火的。
“你的傷怎樣?”
“回侯爺,肋下被拉一道口子,已經包好了,就是背上挨了一錘頭,差一點把骨頭打斷了,不過小的身體壯實硬抗住了。”
李錦趕緊說道。
他那一錘砸在后心,撞擊的力量讓內臟受震動,最初時候的確差點廢了,但緩過勁之后,已經能夠自己拄個拐杖行走了,說到底他身體壯,本來就是猛將的體質,當兵以后天天吃飽就鍛煉,現在一身肌肉,那抗打擊能力還是足夠。
“安心養傷,養好之后繼續帶著你的兵,但給你升營補!”
李錦趕緊行禮感謝。
“侯爺,小的有個叔叔,是當驛卒的,這次傷亡了些兄弟,肯定要招一批新兵,小的想讓他也來當兵。”
他說道。
這次蕩寇軍陣亡兩百多。
實際上方陣時代戰斗,死傷一般不會很多,呂岑戰役這種堪稱歐洲戰場總決戰級別的大戰,雙方投入五萬大軍,最后戰斗死亡加起來也就總共才十分之一多點而已。而且絕大多數死亡實際上是在陣型潰敗后騎兵追擊中,但這一次蕩寇軍是勝利方,根本不存在這個問題。另外還有三百傷員,其中有一百完全失去繼續戰斗的可能,按照楊都督的規矩,他們和他們的家人都將作為楊家的莊戶到新城去。
所有的都是。
所以之前跟著楊都督打仗受傷或者陣亡的家屬,都被接過去,這也是那里這些年人口增長的主要來源,同樣也是楊家目前開墾出的四十萬畝地的主要耕種者。
同樣也是那些工廠的主要工人。
這次總共損失也就是三百人。
這些是肯定要招募新兵的,而招募新兵肯定也是從陜北,實際上不只是李錦,很多軍官都開始想把自己家鄉的親人弄來了,畢竟在蕩寇軍中真得前途無量。
“你叔叔,年紀大了吧?”
“回侯爺,比小的其實還小幾歲。”
李錦說道。
“那就讓他來吧,如今陜北的情形當驛卒也沒什么前途,過來后沖著你的面子,正好給我當個親兵!”
“謝侯爺栽培!”
李錦激動地說道。
這時候羅汝才已經送來了第一份陜北的災情報告,大雪對延安府各縣都造成嚴重損失,但還沒到真正大量餓死人的程度,主要就是這些年地瓜在當地種的多。畢竟這是夏天,就算突然下雪,地面是暖的,那些地下的地瓜不會受影響,只不過凍爛些葉子而已,雪水澆灌后天氣回暖立刻長勢更好。甚至一些遭災絕產的,也開始從這些地瓜上剪秧子補種,六月遭遇雪災,緊接著插秧后到十月差不多還能收獲一茬地瓜。
明年肯定種的更多。
畢竟這個經歷了饑荒的考驗。
至于那些士兵的家人已經開始發錢發糧,他們不會有人餓死的,現在整個陜北到處都是對河間侯歌功頌德的聲音。
“好好干,以后有你們的好前程!”
楊信拍了拍他肩膀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