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
馬進忠站在擁擠而又狹窄的壕溝內,抬起頭仰望著天空,在他頭頂炸雷般的炮聲不斷響起,炮彈的兇猛呼嘯聲幾乎一直不停歇,炮口的火光讓整個壕溝明暗不定……
“精神著!”
他踢了一腳打瞌睡的手下。
后者趕緊睜開眼,然后同樣看著頭頂。
此刻在這道兩邊都望不到盡頭的壕溝內,是無數等待的士兵,所有人都像他們一樣,望著頭頂的天空,不斷有炮彈激起的泥土落下。
這里是整個壕溝進攻體系的最前沿,實際上在他們三十丈外就是橫山堡,在他們身后一道曲折的壕溝,從三里外開始一直延伸到這里,然后變成一道和橫山堡幾乎平行的弧形壕溝,長度大概有半里左右,他和整整一個營的同伴作為主攻就在這里等待著。
而在后面還有整整一個旅,擁擠在向后的壕溝一直綿延。
所有人都在等待。
等待橫山堡被轟開的那一刻。
馬進忠踏著前面挖出的土臺階悄然探出頭,看著前方這座已經承受了上千枚十八斤重炮炮彈的棱堡……
在棱堡上大炮射擊的火光中,可以清楚看見它的真容。
實際上它并不是完善的棱堡。
畢竟這是在山上修建,實際上就是在山上鏟平周圍樹木,然后用夯土和圓木,甚至石頭堆起了一個四角的棱堡,沒有三角堡,沒有護堤,同樣也沒有外圍的壕溝。
它在山上也不需要這些。
但因為山勢的緣故,實際上是兩層棱堡,重炮在第二層,在下沉式的露天炮位上,而輕型火炮在第一層,第一層內部以圓木為支撐掏出一個個炮堡,大炮隨時可以通過里面的坑道推出開火。甚至守軍也是全部藏在地下的坑道中,堡內幾乎沒有露在外面的建筑,所有一切全在地下,準確說就是用圓木和磚石撐起一個個通道然后外面堆土。
大炮在炮堡內,士兵藏在坑道等待,上面有一個個出口,一旦外面進攻者到達,這些士兵會以最快速度出現在上面并扔出手雷。
團練也有手雷。
甚至他們還大量使用萬人敵呢!
絕對的易守難攻。
外面的進攻者甚至除了炮口以外都看不到別的東西,就連棱堡頂部供火槍手射擊的射口,都是在圓木和土層的保護中。
但是……
再完善的設計,在暴力的硬砸下也都一樣是渣渣,此刻在十八斤重炮彈硬砸下,整個棱堡都已經面目全非,在集中轟擊處甚至第一二層之間都已經無法區分,塌落的泥土制造出一片斜坡,讓第一二層間多出一條通道。
不過第一層還在頑強屹立。
盡管也一樣大片坍塌,說到底它是土的,是土都撐不住這種重炮一點點硬啃,高速撞擊的炮彈面前,沒有什么能始終屹立,就算還屹立那也只是因為炮彈不夠多,炮彈不夠大。十八斤的需要硬啃,上六十八斤的估計一炮就得下去半邊,在持續不斷轟擊下厚厚的土層早就大片垮塌。
“餓就稀罕大炮!”
馬進忠滿意地說道。
然后很不滿意地看著手中的武器。
幾乎就在同時,他頭頂一聲兇猛的呼嘯掠過。
他正前方原本坍塌一大塊的橫山堡上泥土飛濺,仿佛整個城墻都隨之抖動,下一刻恍如泥石流時候垮塌的山體般,那城墻上好幾丈寬一段轟然塌落。甚至里面原本在泥土保護中的坑道顯露出來,同樣也隨之塌落,幾個原本扛著火藥桶的身影一閃隨即消失在泥土中,他們的慘叫聲剛剛響起就被掩埋……
“打開了,準備沖!”
馬進忠驚喜地吼叫著。
戰壕內他這個隊的士兵紛紛踏上臺階準備沖出,而就在此時,不遠處也響起了進攻的號聲。
“殺啊!”
他第一個沖出了壕溝。
他甚至沒管身后有沒有同伴,手里拎著那個造型特殊的武器,撒開雙腿發瘋一樣狂奔向前,還沒等兩旁守軍的炮口瞄準這邊,他就已經恍如脫韁的野馬般撞進了那片還沒散開的塵埃。但他沖得太急了,這時候塵埃和硝煙彌漫,而且還是夜晚,他沖進塵埃后立刻兩眼什么都看不見了,只好僅憑著腳下的感覺,開始向上不顧一切地攀爬。
頭頂的炮聲響起。
身后的喊殺聲同樣如海嘯般響起。
總攻開始了。
這時候他什么都不管,就是拼命向上不停地攀爬,因為腳下是松軟而且陡峭的土層,他的攀爬很困難,而且很快就實在爬不動了,只好站在那里試圖看清四周,但他依然什么都看不見,就連身后有沒有人都看不見,唯一能知道的就是身后的喊殺聲越來越近。
“瑪的,跑得太快也不好!”
他憂郁地自言自語著。
右側突然響起混亂的喊聲,應該是守軍從坑道鉆出。
他立刻向右走。
剛走出幾步突然腳下一空,整個人一下子栽倒在了一個相對平整的地面上,他隨即爬起來,這時候右側不但說話聲,甚至火槍射擊聲都密集的傳來,下面緊接著還響起爆炸聲。而且就在同時他頭頂半空中右側火光驟然一閃,巨大的炮聲震耳欲聾,很顯然那是二層的一尊重炮。他立刻從腰間袋子里掏出一個手雷,然后引信向上塞進了他的武器……
這是一支轉輪打火槍。
但不同的是槍管仿佛一個短粗的杯子。
而手雷正好裝在杯子里。
這就是所謂的火槍手雷,現代槍榴彈的雛形,實際上歐洲攻城武器里不但有這個,哪怕就連火槍發射的燃燒彈都有,用重火繩槍發射帶著油包的箭,而且里面還塞有毒的東西制造毒煙。話說歐洲人為了攻克堡壘,也算是想盡了辦法,甚至還有人進攻臨近海岸的棱堡身后,把一艘戰艦通過木頭軌道硬生生拖到棱堡對面然后對轟,他們的腦洞也是很大的。
而他們的寶貴經驗全都被楊都督順手拿來。
馬進忠隨即掏出火折子吹著迅速點燃手雷的引信,然后完全聽天由命般舉槍瞄準剛才那位置,他其實根本無法確定,不過反正就是蒙,他就是知道準確位置也是聽天由命。這鬼東西完全沒有精度,打到哪里全憑信仰,落到自己頭頂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所以最終他一咬牙扣動了扳機,隨著槍聲,那手雷拖著引信燃燒的火星飛出消失在了塵埃中。
他緊張地等待著。
然而手雷的爆炸沒有響起,但他前面的驚叫聲卻響起,很顯然槍聲驚動了那里的守軍,緊接著幾個隱約的身影出現在他視野。
他毫不猶豫地拔出刀
但下一刻頭頂天崩地裂的爆炸聲驟然響起,仿佛他剛才打出的不是一枚小手雷,而是扔出了一座火藥庫,這巨大的爆炸讓他眼前的整個世界一片火紅。然后狂暴的氣浪把他直接拋了起來,他在半空中本能般尖叫著,和那些準備攻擊他的守軍一起向外飛出……
然后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怎么回事?”
而此刻遠處觀戰的楊都督,愕然看著橫山堡上升起的蘑菇云。
突如其來的巨大爆炸,讓這座棱堡第二層重炮臺上,整個一個棱角完全被炸爛,甚至第一批沖上去的蕩寇軍都慘重池魚之殃,被爆炸的氣浪直接掃落。而爆炸激起的泥土仿佛被扔了一枚重磅航彈般沖天而起,緊接著向著四周濺落,無論下面正在進攻的還是一層棱堡上正在阻擊的,統統被砸得一片混亂。
“火藥庫爆炸!”
身旁指揮戰斗的孫應元說道。
“他們的重炮是露天炮位,這樣的戰斗肯定在附近堆放大量火藥,應該是被什么引爆了。”
他緊接著說道。
這個解釋很合理,這樣的爆炸只能是火藥庫爆炸,不過棱堡的火藥都在地下,都是隨用隨取,實際上如果在平地的話,這些火藥都會存在最底層的地窖。不過這是在山上,下面是巖石,很難挖出地窖,只能在棱堡的土層里面,即便這樣被意外引爆也并不容易,但這種情況也只有這一個解釋了。
“繼續進攻,全線進攻,趁他病要他命!”
楊信說道。
這時候當然要全線進攻。
實際上就算轟垮棱堡,如果守軍堅決抵抗,想要順利攻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這場爆炸卻幫了大忙,剛剛從棱堡里面鉆出,在第一層棱堡頂部抵擋的守軍幾乎完全被爆炸的泥土和磚石覆蓋。
“敵軍開始逃跑了!”
突然另一邊的楊寰驚喜地喊道。
楊信和孫應元立刻將望遠鏡轉向他看的方向,然后就看見月光和火光映照下,大批守軍正在從棱堡右側蜂擁而出……
橫山堡守軍潰逃了。
他們能堅持到這時候已經算得上很英勇了,剛才那場意外的大爆炸讓他們徹底失去了抵抗的勇氣,面對蜂擁而來的蕩寇軍,守衛這座棱堡的一千多士兵最終還是選擇了潰逃。就在他們逃離的同時,進攻的蕩寇軍蜂擁著登上橫山堡,僅僅半個小時后這座棱堡便徹底易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