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都瘋了!”
南京守備武臣,南京五軍都督府掌府事懷遠侯常緒,站在聚寶門城樓上看著外面千軍萬馬嘆息道。
真得都瘋了。
楊信第六次抗旨,以新任總督江南軍務張鶴鳴年逾七旬,恐一旦猝死軍中將貽誤軍機為理由,再次拒絕移交總督江南軍務一職,同樣也拒絕率領蕩寇軍轉往遼東……
野豬皮已經開始進攻了。
在饑荒驅使下,野豬皮親自率領十萬大軍出山。
他還是習慣性地玩聲東擊西,以佯攻沈陽將孫傳庭從遼陽吸引過去,緊接著集中八旗滿洲精銳突襲攻破鴉鵠關。
都快餓瘋了的建奴洶涌而入。
在孫傳庭得到消息迅速返回時候,他的大軍已經到達遼陽,不過卻被阻擋在外圍,這些年在孫承宗支持下,遼東幾任經略幾乎都是以修棱堡為主要工作,像遼陽種級別的城市外圍當然不可能沒有。實際上遼陽外圍一共八座棱堡,不包磚的夯土棱堡又不值錢,鍛造熟鐵膛再澆鑄生鐵炮同樣也不值錢,在楊信主持下分了地的遼陽一帶民兵早就修的遍地棱堡。
然后野豬皮就被其中一個擋住了。
他曾經橫掃女真各部。
他曾經摧枯拉朽般,接連攻陷開原和鐵嶺。
他曾經打得朝鮮俯首稱臣。
但是,這次他被一座簡易的夯土棱堡和幾百明軍阻擋超過二十四小時,以至于錯過了突襲遼陽的寶貴機會,最終他用一千多八旗朝鮮的尸體打開這座棱堡到達遼陽城下的時候,孫傳庭已經從沈陽返回并進城組織起防御了。
然后野豬皮不得不面對孫傳庭親自坐鎮的遼陽城。
他正和孫傳庭玩攻防戰。
而楊都督的再次抗旨,讓原本停留溧水的張名振最終兵臨南京,在時隔兩百年后,常緒腳下這座堪稱堅不可摧的城堡再一次面臨戰火。
此刻站在這座僅僅下面城臺就高二十多米,甚至不是夯土包磚,而是純粹用二十斤重城磚和千斤重條石壘砌的城堡最高處,面對著初冬的撲面寒風,這位開平王常遇春的后代,心情真得很復雜啊!
這他瑪都是什么事啊!
一場完全令人無語的戰爭,一個瘋子和一群瘋子的戰爭。
楊信瘋了。
江南士紳也瘋了。
一個瘋到妄圖以一己之力挑戰整個天下,掀翻延續幾千年的秩序,對抗大明朝所有士紳。
一個直接造反,以武力逼迫皇帝做出決定。
本來這不關他的事。
可你們和楊信斗,那就直接去和他打啊,你們十萬大軍呢,有槍有炮去擺開陣勢和他打啊!你們卻不,你們不打他,卻跑來打南京,你們打南京讓我這個南京守備怎么辦?開門投降?我們是勛貴啊,我們不是士紳怎么投降?
還有楊信。
人家都這樣了你居然還在釣魚?還在黿頭渚釣魚?高攀龍的冤魂沒去找你索命?那地方可是他最喜歡的,你釣魚歸釣魚,可你不能坐擁大軍按兵不動啊!他們有十萬大軍,你也有五萬忠勇軍加一萬蕩寇軍啊!你怎么也不打啊!你不打,我這里怎么辦?
“打什么打,都是楊信鬧的,當初就看他不像好東西,如今惹出這禍事,難道還要咱們給他擦屁股?隨隨便便放幾炮就行了!”
徐弘基說道。
其他一幫勛貴們紛紛附和。
他們打個屁,外面張名振至少帶了五萬大軍呢!
城里有什么?
一幫衛所軍戶,而且能打的都被張可大給帶走南下了,原本唯一還有點戰斗力的水師,也被熊明遇當初帶走如今還在常熟,剩下全是一幫維持治安都不一定管用的。
守是肯定守不住的。
真要是抵抗,張名振打進來再報復怎么辦?大家都家大業大的,本來就容易被惦記,雖然和江浙士紳也都有交情,比如徐弘基的女婿就是顧錫疇,但問題是大家都太有錢了,就算有交情也架不住錢多啊!一旦真正抵抗,那么張名振打進來,那還不是正好順水推舟直接抄了,人家可不會在乎他們是什么與國同休的勛貴,安上一個閹黨奸臣的罪名就行了。
不能打。
必須得笑臉相迎才行。
“咱們終究還是與國同休,能抵抗到何時就算何時吧!”
常緒說道。
“楊家那女人呢?”
趙之龍忽然說道。
“倒是有幾天沒見了,想來是逃了吧,這個毒婦沒那么傻,留在這里被抓住還不得被吊死,倒是這些天他們家的那些工人都撤到了城里!”
湯國祚說道。
隴孝祖早就算是惡名昭彰了,這幾年南京勛貴也罷士紳也罷,包括那些文官,全都沒少被她禍害,他們的確不怕楊信,因為楊信不暗殺,這個女人不一樣,她從不顧忌什么,需要殺人時候直接弄死。
尤其是還喜歡下毒。
天天拿著條毒蛇當寵物,別的女人抱著貓當寵物,她天天手腕上纏著一條劇毒的白頭蛇。
而且手底下還有一堆死士,南京周圍隨時還能召集幾萬青壯,不光是南京周圍工廠鐵礦的,包括鳳陽的屯墾區也歸她管,加上那里,她一聲令下能召集五萬能打仗的青壯。這還不算她娘家的,因為生意上的聯系,她幾乎就是川貴那些土司們在南京的代言人,連秦良玉都聽她的,秦良玉那里的煙草也靠她收購。仗著背后有這一堆撐腰的,在南京橫行霸道,一言不合就讓人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告狀都沒人敢管。
畢竟她是真敢殺人的。
所以湯國祚說她一旦被抓住會被吊死倒也不是夸張。
就在這時候,城外列陣的大同軍開始了進攻。
張名振繞開了正陽門和朝陽門,以此避免誤傷皇城,然后直接列陣聚寶門外,而且沒有進行炮擊便直接進攻……
炮擊也沒用。
他自己就是江寧人。
他很清楚南京城的強度,別說他帶著的九斤炮,就是十八斤巨炮也轟不開聚寶門,這不是轟一炮塌一塊的夯土,也不是鑿開硬皮里面軟芯的包磚城墻,這純粹就是一個實心的青磚坨子,炮彈打上就崩幾塊碎磚,想靠實心彈鑿開,就他目前帶著的九斤炮估計轟到春節都沒戲。
再說他同樣清楚城內情況,士兵扛著梯子一鼓作氣就行。
“準備開火!”
常緒拔出劍吼道。
他下面的城臺上,親自帶兵的兒子常延齡立刻催促那些匆忙召集起來的衛所兵瞄準。
“別裝炮彈,打空炮!”
徐弘基喊道。
常延齡愕然抬起頭。
“魏國公,咱們得對得起孝陵!”
常緒說道。
“懷遠侯,咱們更得對得起自己,打空炮,敢以實彈對著大同軍射擊者殺無赦!”
徐弘基對下面喊道。
他很有李自成進北京時候守軍的覺悟。
下面徐家的家丁立刻拔出刀威脅那些士兵,常延齡拔刀驅趕他們,但趙之龍和湯國祚等勛貴同時示意自己的家丁幫徐家,倒霉的常延齡迅速被他們逼到了一邊。常緒瞪了徐弘基等人一眼,毫不猶豫地轉身走向城樓下,趙之龍等人看著徐弘基,徐弘基則默默看著下面,然后朝一個家奴招手。
這時候外面的大同軍已經開始逼近護城河,因為這邊始終沒開火,整個一百多米長的城堡上,其它各處大炮也沒開火。
常緒緊接著出現在下面。
他一臉怒色地推開那些家丁,后者終究不敢攔他,緊接著他走到一尊大炮面前,自己抱起一枚炮彈塞入,然后奪過炮手的點火桿,看了看炮口指向,立刻就要點火,但就在同時,一支箭驟然從城樓上飛出正中他胳膊……
常延齡慘叫一聲,手中點火桿掉落。
他回過頭看著徐弘基,后者把手中的弩還給家奴。
“懷遠侯受傷了,還不快把懷遠侯請下去醫治。”
徐弘基說道。
那些家丁們一擁而上,在常緒父子的怒斥聲中,迅速把他們抬起,不顧他們的掙扎抬向城下,而此時大同軍已經沖上長干橋,城墻上那些守軍如釋重負地看著他們蜂擁而過,并且在城墻搭上梯子。
很快第一個大同軍士兵便踏上了城墻。
徐弘基很隨意地拿把短槍對著天空開了一槍……
“這樣就把太祖打發了?”
楊信端坐在太師椅上,啃著蘋果饒有興趣地說道。
好吧,他就在城內。
而且他就在鎮淮橋邊,坐在一座園子的小樓上,一邊啃蘋果,一邊看著馬道上正在被強行抬下來的常家父子,同樣登城的大同軍,也出現在了他的視野中。
“還吃,還不快去干活,再玩下去他們就進城了!”
隴孝祖不滿地說道。
楊信把蘋果往地上一扔,緊接著站起身來……
“干活,老子忍了這么久,終于可以干票大的了!”
他說道。
說完他隨手在隴孝祖身上某處拍了一把,伴著響亮的聲音和后者的痛呼,拿起鍍金面具扣在臉上,然后甩掉身上的衣服露出里面的鍍金板甲,接著順手抄起一柄特制陌刀,恍如劣質大片里的機械戰士般昂然地走向樓下。
但他剛踏上樓梯,那木板就因為承受不了三百多斤的重量塌了。
后面的汪晚晴瞬間笑出聲來。
隴孝祖無語地看了看他一閃而過的掉落身影,隨手點燃了身旁一支火箭的引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