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民,你們這些刁民!”
方老爺暴怒地吼叫著。
但下一刻兩只手同時出現在了他身上
“下來!”
“還錢!”
兩個喊聲同時響起。
然后在撕扯的力量下,他驚叫著墜落。
而此時在他兩旁洶涌的百姓瞬間淹沒了那些騎兵,那軍官因為打空了兩支短槍,還準備拔出佩刀,結果讓七八只手同時扯落,最近的另一個軍官倒是慌亂地打出了一槍,可還沒等他看清打中了哪個,人群中一塊磚頭飛出,直接把他打了個滿臉花開。
后面騎兵混亂地開火。
但緊接著兩旁房頂上手雷落下。
而且不只是這些明顯有準備的別有用心之徒,在他們兩旁那些房屋的外墻上,小樓的窗口,緊接著更多憤怒的市民出現向他們扔磚頭,還有女人拿著開水往下澆的,幾個小孩拿著彈弓直接把他們當靶子打,就連老太太都有拎著菜刀往下扔的。而下面的街道上那些憤怒的市民不斷從他們旁邊擠過,然后將他們從馬背上扯落,還有人從旁邊找來石頭,板磚,扁擔,甚至有人拿著竹竿捅
話說此地民風頗為淳樸。
不過這也有士紳之功,畢竟這兩年他們在玩的快樂同時,也多多少少帶來了一定的改變。
那鄉賢會可是打著衢人治衢的口號。
鄉賢們可是自稱為民請命的。
盡管他們的民范圍很窄,至少在這個詞語本身的范圍里,是包括了眼前這些刁民們的,過去的地方官好歹后面還有個皇權鎮壓,但士紳們就靠這個民來忽悠地方,他們的忽悠也讓民們真正開始覺醒。
“都是胡鬧,都是胡鬧,我就說你們這樣綱常何存?
綱常都沒了!
那還能不出亂子?”
孔貞運跺著腳在后面說道。
看著就像民初那些被逼著剪辮子的遺老們。
當然,他也只能跺腳了。
這時候那些騎兵也已經逃跑,而方老爺至今還在人群下面,仿佛沉進了無底深淵,估計這場混亂不結束,他是沒法浮上來的。
“鄉親們,去拿咱們的銀子!”
屋頂上吼聲響起。
那里一個人手中拎著手雷,另一只手腕上纏著火繩,威風凜凜地向城中心一指。
手雷很好搞到的。
衢州城里本來就有大量工廠,別說是手雷,斑鳩銃,大炮,水錘鍛鐵板甲全都會造,光斑鳩銃一個月就能造一千多支,手雷更是連一些小鐵匠爐都能造,這片土地在之前大同軍控制下,從某種意義上說,已經完全進入了純粹的自由經濟,一切限制都不存在了。
“是羅老大!”
距離最近的何福在人群中高喊著。
這個人他認識,是開化過來謀生的,之前也在碼頭干過,手下還有幾個一起來的。
據說原本在開化山里伐木,后來得罪人不得不到衢州來投親,但為人豪爽講義氣,而且懂不少讓人很新鮮的道理,之后在城里和本地的親戚開了個小作坊做鐵器,遇上了時常還拉他一起去喝酒。這個人手中有手雷就很正常了,他那個小鐵器作坊本來就造手雷賣給鄉賢會,至于其他那些人應該是作坊的伙計和一些鄰居,有幾個何福也能認出來。
“鄉賢會欠了我一百兩貨款,是葉老爺開的條。”
羅老大說道。
何福釋然地點了點頭。
“鄉親們,他們不給咱們就自己去拿,那是咱們的銀子,咱們憑什么不能拿!”
羅老大揮舞著手中的白條喊道。
“對,拿咱們的銀子去!”
“拿銀子!”
下面的情緒立刻被調動起來。
然后所有人蜂擁向各處大宅,甚至一些沒有白條的,也一樣跟隨在其中,這種好機會當然不能錯過,徽州人民已經豎立起榜樣。再說這些日子哪個工人也沒少被扣工錢,甚至還有女工的工錢就是白條,這次還不知道怎樣,萬一這些士紳家沒銀子,那就只能搶多少算多少了。
洶涌的洪流就這樣開始沖擊城內各處士紳的宅邸。
羅老大露出欣慰笑容。
他的確姓羅叫羅輝,但可不是什么開化山區來衢州謀生的山民,他是更深的深山里的棚民,而且祖上據說是陳友諒舊部,已經在贛東北山林里生活了兩百多年。世世代代沒吃過朱家飯沒受過朱家管,就是打獵伐木種菁為生,也不是說真正野人,實際上贛東北有的是這樣的棚民,他們和周圍編戶的百姓無異,唯一的區別就是不能到平原耕種。
因為他們的身份不在戶籍當中,走動乃至進城交易都行,但居住平原就得面對官府了。
甚至就是造反都常有。
直到五年前他才被楊家招募,從此成為了楊家的莊戶,他的一切可以說都是楊家給的,所以他只忠于楊家。
他緊接著從屋頂下去。
后面的手下也跟著下去,這些也是楊家的,都是贛東北一帶棚民,都會開化一帶方言,甚至對開化本地情況也很熟悉,扮演開化山民角色毫無難度。
“羅老大,這鬧起來怎么收場?”
何福問道。
這時候整個衢州城都已經亂套,別說是青壯了,連那些老頭老太太都跑出來,加入到討債行列,但這里一亂可就得面對浙江團練了,浙江團練新編的衢州旅可在壽昌。而且還有附近的龍游,玉山,常山等營,之前的騎兵的確跑了,但接下來就得輪到這些人過來了。
至今還被踩著的方老爺一個兒子和十幾個學生,可全都在衢州旅當軍官。
“這衢州得多少青壯?”
“光這城里如今就得五六萬。”
何福說道。
“五六萬青壯,碼頭上還有一堆從江西運來的鎧甲,城里的各處作坊一天就能造幾十支斑鳩銃,葉家炮廠還有十幾尊大炮沒運出去,火藥這里就能造,那五六萬青壯把城門一關,能不能支撐半年?
半年還打不開嚴州,你也太小看靖難軍了吧?”
羅輝笑著說道。
這里一卡斷,前線的兩萬多團練根本無法維持作戰。
雖然這一帶軍工產能不小,但因為從去年到現在一直就在不停打仗,各地根本沒有什么儲備,這兩萬團練還是靠從福建買來一部分槍械才武裝起來,彈藥更是全靠那些工廠邊造邊送,而火藥原料全靠從外面買,浙江本地既不產硝也不產硫磺
硫磺其實也產。
用黃鐵礦制取,龍游一帶就有士紳在干,但那點產量對于軍用毫無意義。
但硝就真沒有了。
大明的硝一是四川主要是川東貴州一帶的硝洞,這是軍用的主要硝,山西的鹽硝,山東的土硝,浙江本地想弄硝,那就只能去刨茅坑了,但悲劇的是浙江人民喜歡用缸
沒有廁土啊!
“咱們得有人領頭啊!”
何福說道。
“領頭的在那里呢!”
羅輝一指依舊在捶胸頓足的孔博士。
后者心有靈犀般抬起頭,疑惑地看著他們,羅輝笑著走了過去,他身后那些手下,何福和身邊朋友,全都同樣笑容詭異地跟隨,孔貞運戰戰兢兢地看著他們,本能般轉身就想跑,何福猛然上前幾步,一下子抓住他重新拖了回來,轉過身子讓他面對羅輝
“孔博士,您該毅然反正了!”
羅輝誠懇地說道。
“你,你們想干什么?”
孔博士戰戰兢兢地說道。
被何福等人抓住雙臂,仰頭看著羅輝的他,恍如一個即將遭遇不幸的柔弱少女。
“孔博士,瀛國公受奸臣迫害,不忍看著大明從此黑白顛倒,故此不得不舉起義旗清君側,靖國難。
您身為圣人之后,豈能在此坐視?
如今衢州百姓已經與逆黨劃清界線,正缺一個主持大局的,您作為圣人之后,一向德高望重,自然是最佳人選。
小的倒是有個想法,咱們衢州百姓仿效瀛國公的四民大會,在城內推選四民代表,然后由四民代表共同組成衢州公社,由公社來管理城內事務,準備抵御逆黨反撲,等待瀛國公的大軍到來。
而您就是衢州公社總管。”
“老,老朽年邁體弱,實在不敢當此重任,壯士們還是請另尋高明。”
孔貞運趕緊說道。
話說那些士紳遭遇這次大亂,一個個肯定損失慘重,他們那些在前線的子侄殺回來,肯定也得找個肥羊宰了吃肉,而此時衢州最肥的肥羊莫過于他了。之前許都等人不但沒動他,反而對他尊崇有加,孔家利益一點沒受損,反而趁機撈了不少,這次民變也影響不到他家,因為他家一張白條沒打過。
那可以說是完美的肥羊。
要是再做這個什么公社總管,正好那些人回來以此為借口,對孔家來一場清洗。
他可沒那么傻。
“孔博士,您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咱們衢州父老信任您,您卻辜負衢州父老的信任,那衢州父老可是很容易生氣的。”
“幾位壯士,你們就放過我吧!”
孔貞運欲哭無淚地說道。
“諸位兄弟,這衢州城里誰家最有錢?”
羅輝突然喊道。
“當然是孔博士家了!”
何福說道。
“那咱們吃大戶就先吃孔博士家吧,孔博士家有銀子,有糧食,估摸著夠咱們吃飽了!”
孔貞運立刻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