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吧的對面有一幢十幾層高的老樓房。那是以前的供銷社大樓,在當年也算是高樓了。大概是對面毛紡廠的大火把整片的氣運都燒光了,在那以后,供銷社就一年不如一年,也再也沒有紅火過。
劉槐安就是從這棟樓上跳下來的。
樓下的店鋪都拉著卷閘門,只有一家房屋中介公司的門開著。照往常,他們早就放假了,大過年的不會有人來買房或租房,但不知為何,這時候還有一個小伙子在里面坐著。
小伙子隔著玻璃門朝畢生花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看電腦,過一會兒再抬頭,發現她還沒走,就開門出來問:“要租房子嗎?”
畢生花搖搖頭,心說明天就過年了,哪有人還租房子,就問:“你們還不放假?”
小伙子說:“放了,明年搬新地方了,今年最后一天,就過來看看。”又遞過一張名片補充道,“我是店長,您以后有需要可以找我。”
畢生花“哦”了一聲接過名片:“怎么要搬地方了啊?”
“這地兒據說風水不太好,經常死人。”小伙子說起這個有些靦腆,不像個做中介的,“你知道做我們這行的,忌諱這個。”
畢生花笑道:“那行不忌諱這個啊!你看前面那些賣菜的,不都賣的好好的?”
小伙子說:“嗨,反正這片也快拆遷了,早搬晚搬一個樣。”
“拆遷你們也有補償吧,現在搬了多可惜?”
“租的鋪子,補償不多的。何況補償是給公司的,再多也不會分給我們做業務的人。”
畢生花又抬頭看了一眼大樓,墻面上的馬賽克大部分已經脫落,連墻皮都斑駁裂開了。
是該拆遷了啊!她想。
她又繞菜場走了一圈,想在附近的空地上尋找當年殘留的桑樹根的痕跡,結果什么也沒找到。
一路沿著熟悉的街面和店鋪,又回到那棵掛滿了星星的柳樹下。此時的星星還沒有亮,不發光的時候它們只是一些不起眼的小玻璃泡泡。丑陋的電線粗暴地在樹枝上捆扎著,一點兒美感也沒有。
畢生花知道有些東西是只能隔著朦朧的夜色遠遠地觀看的,不若這柳樹是活的,枝條上總沾滿了生機,無論你遠觀還是近看,那生機都能讓你滿心滿眼地充實,渾身都像和它一起光合作用了一般的舒坦。即使像這樣寒冷的冬天,柳條上也黃黃綠綠的留著許多葉子,讓你對春天的到來充滿了希望。
這樹是絕不能動的,除非我死了。她這樣想。
關于建桑園的事情,畢生花已經思考了很多天。
黃子強倒是不錯,找了幾個專業做城市和園林規劃的人過來幫她出主意。
吳中以絲綢聞名,桑林很多,但以桑樹而聞名的園林倒未曾見過。既然名叫桑園,當可以蠶桑為特色,這在吳中的園林中倒也獨樹一幟,而且縣志里一鱗半爪的記載也總算能找出些依據,放大一番,尋根溯源,找點歷史名人和故事都不難。
問題是,這地方幾十年不長一棵桑樹,現在要建個桑園,卻滿園子都是柳樹,實在奇也怪哉,叫人摸不著頭腦。而若叫柳園,那在園林中又太普通了。
當然,這些還都是可解決的問題。
最大的問題還是錢。
重建桑園不是說把地買下來,在上面造一座園子就可以的,總要在周圍輔以配套,如桑林美食,高品絲綢街等等,如此才能保證將來可持續的發展,讓桑園如其它園林那樣以園養園,經得起風雨。
黃子強沒有那么多錢,也沒那個能力用這樣的項目規劃去說動政府。
畢生花想來想去,只有兩個人能幫得上她。一個是梅以求,一個是夏文遠。
梅教授雖然無官無錢,但他說話的份量極大,只要他為桑園說上幾句話,吳中的官員們應當會給他這個面子,項目審批不會太難。
不過教授去了美國還沒回來,看上去是要在那邊過年了。
夏家的財力足夠做這件事,這點錢對他們來說九牛一毛。青木對夏老爺子有恩,看在青木的份上,他們不至于不幫這個忙,就算錢不給足,只要他肯牽頭做這件事,自會有人跟進。
不過她不好直接去找夏文遠,而認識的人里面能幫她遞上話的,也只有胡杏了。
畢生花在樹下站了半天,終于決定去找胡杏說說。
她原來對胡杏的印象并不好,一個女警官,整天正事兒不干,屁顛屁顛跟在青木后面,認識不到一天就送個一萬多的打火機,一準兒是個狐貍精。但后來認識久了發現這丫頭是個耿直的人,出身豪門卻一點架子也沒有,可能是職業關系,性格中還有豪氣的一面,和她的脾氣頗有幾分投緣,就慢慢改變了態度。
青木離開后,因為幾個孩子的關系,兩人間常有走動,沒了青木,她們的關系反而變得親密起來。
胡杏沒想到畢生花會來刑偵隊找她,見了面笑道:“師娘,你怎么來了,有事兒打個電話不就行了?”
畢生花瞪了她一眼:“別瞎叫。”
“那可是我的烏鴉師叔交代的,得叫你師娘!”胡杏一邊開著玩笑,一邊把畢生花請進了會客室,然后才認真起來說,“我上完這半天班就要離開警隊了,花姐你啥事兒說吧,趁我還在這里,拼著被扒了這身皮,也幫你徇一回私。”
畢生花被她逗樂了,說:“你特么的過了今天想不扒也得扒了,倒是到我這里來慷而慨之了!”
胡杏就咯咯笑起來。
畢生花又問:“你真不干了啊?”
胡杏嘆口氣說:“唉,沒辦法啊,投錯了胎,哪像花姐你那么自由!”
畢生花說:“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要不咱倆換換出身,你肯?”
胡杏說:“換換就換換,我有什么不肯的,就怕你不肯吧!”
畢生花說:“去,我才不叫你師娘呢!”
胡杏說:“這下承認是我師娘啦!”
倆人又互相開了幾句女孩家的玩笑,便說起了正事。
胡杏聽完畢生花要重建桑園的想法,眼珠子轉來轉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畢生花急了,說:“你倒是說句話,能不能幫我給你外公遞個話,不行我就自己去找他。”
胡杏說:“這事兒吧……我看不用麻煩我外公了,我來做就行。”
畢生花說:“你?我聽黃總給我找來的人說,可能要投二三十個億,還不保險呢!”
胡杏說:“沒事,只要我愿意脫了這警服,我媽都由得我。就算不能一下子動那么多資金,我還可以去忽悠我兩個舅舅投錢。另外,你是美美的干娘,從干女兒那邊借點錢不算過分。你知道你干女兒有多少錢嗎?”
“她一個小孩子能有多少錢?”
“她是小孩子,但可是我小姨的獨苗啊!我小姨又是霞姨唯一的女兒。她繼承的,等于有我外公留給霞姨的一份,我小姨的一份,和她單獨的一份。這些產業現在都有專人在打理,加起來,在整個夏家,恐怕也只有我兩個舅舅比她多,別的人都比不上。要不是她年紀小,估計能上富豪榜呢!”
畢生花咋舌不已。
“而且……”胡杏又神秘兮兮地小聲說,“去年底我小姨偷偷回來過一次,就是帶回青木消息的那次,我們見了面,據她透露,美美爸爸留給她們的財產,恐怕比我外公留下來的,還要多得多!”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