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百兩?
草廬周遭的血刀門人和趙家人幾乎以為聽錯了。
要知道,縱是在燕郡薊城這般天下有數的名城中,那些被百姓尊為神醫的名醫,出診的診資最高也不會超過十兩。
這窮山惡水里忽然冒出來的毛頭小子怕不是窮瘋了,還是他根本不知道百兩黃金意味著什么,所以才獅子大開口。
草廬內,血刀門主嚴克有些好奇的看著面色依舊淡然,好似開口非黃金百兩,而是銅錢百文的少年,問道:“我觀小兄弟也非貪婪之輩,緣何要如此多黃金?倒非我吝嗇,只是即使在國都臨淄,最貴的那位致仕太醫,診資也不過紋銀百兩,折合黃金不過十兩。”
林寧淡淡回道:“閣下盡管去尋此人醫治便好,我并非強求之。在此處,醫治閣下這般傷情,百兩黃金,只少不多。”
嚴克聞言,緩緩點頭,不過又問道:“小兄弟,不知你要這黃金有何用?這荒山野嶺間,小兄弟有金銀怕也無處去花吧?”
林寧聞言,面色終究不再淡然,他忽然有些無奈的搖頭道:“我要這些勞什子阿堵物作甚用?不過家有悍妻,非逼我賺夠百兩黃金,方允許我在家清讀。若非如此,誰會來此立診?”
家有悍妻?
這個理由,讓眾人瞠目之余,也讓血刀門主嚴克放聲大笑起來。
只是他渾厚的笑聲,不僅讓草廬外諸血刀門人和趙家人面色肅煞,也讓他對面的林寧面色先是怒紅,隨之卻漸漸蒼白,似難支撐。
見此,嚴克收住了笑聲,目光飽含深意的看了林寧一眼后,竟忽改面色,有些歉意的抱了抱拳,道:“是小兄弟之言太風趣,本座失態了。”說罷,又朝草廬外看了眼,即刻有一高瘦的男子進來,也不多言,就從懷中取出一疊印著龍形云紋的銀票出來,典了十張放在木桌上,隨即躬身告退。
等此人離去后,嚴克一語雙關道:“小兄弟果真深藏不露,這般年紀,就已經成親,不凡之極。”方才他實已試探出,林寧表面無奇,內則為二流高手的根基。
又兼這般醫術……人才難得!
說著,將木桌上的銀票推向林寧,嚴克又道:“現在,可為我療傷否?”
林寧接過銀票隨意看了眼,道:“我要先將銀票送回去……不過不用我親自送。”
他跺了跺腳,將趴在他腳下的憊賴大狗小灰灰踹起,見嚴克并未說什么,就將銀票放在了小灰灰脖頸處掛的褡褳上。
那本是尋日里給小九娘裝零嘴吃食的……
放好后,林寧對滿臉無辜的小灰灰道:“去尋你主子罷,告訴她,記得三月內莫再擾我清靜!”
小灰灰顯然沒聽懂那么多,但肯定聽懂了“你主子”三個字,因此站起身抖了抖皮毛后,忽地一個躥身,出人意料的從草廬后方躍出,然后幾個閃身消失在山腳。
周遭血刀門人見之大急,可就算內中高手用輕功去追,一時間也來不及了,剛追到拐角處,就看到數個岔道,卻不知已不見蹤影的那條大狗,到底鉆了哪條小道……
追趕失敗后,血刀門人一個個目光不善的盯著草廬內還在“裝模作樣”的林寧,今日若是救不得門主讓血刀門丟了人,那這少年的下場,不會比路邊的野狗好多少……
好在,林寧這次沒有再尋借口,主動從藥箱中取出針盒,打開后取了一根九寸大針,一點點刺入了陽明經上的上廉**……
這平平無奇的針法,讓草廬外的吃瓜觀眾們覺得一點不過癮,愈發覺得對不起那百兩黃金。
他們也期待著,等醫治無效后,這少年的慘狀……
……
一柱香功夫后,林寧才將將在陽溪穴刺下第五針,其面色已蒼白,雙手微顫。
站在一旁的趙無悔見之,有些不解的輕聲問趙柯:“二爺爺,嚴叔怎敢讓一個荒野郎中給他用針?他就不怕動些手腳?”
趙柯心中輕輕一嘆:這個二公子除卻有個好出身,有個偏寵他的母親,又有些不錯的武功天姿外,真的沒太多長處了。若換做大公子或是庶出的那幾位,多半不會有此問。
因為自古醫武不分家,嚴克身為一流高手,或許不能給旁人救病治傷,但對他自身身體的情況,一定了如指掌。
尤其涉及真氣,莫說林寧一個有些武功根底的半大小子,就算他親自上,也別想在嚴克不發現下動什么手腳。
“咦?”
老管家還未來得及給趙二公子解釋,忽地驚奇出聲,因為他看到,當林寧將第六針緩緩刺入嚴克陽明經上的合谷穴中時,嚴克左手食指變得一片殷紅。
但嚴克本人,卻如釋重負般海松了口氣,看向林寧的目光,不加遮掩的贊賞!
這是……成了?
“小兄弟,好手段!”
嚴克之前要用至少四成功力,才能將體內的異種真氣壓制在陽明經內,還要忍受著異種真氣在陽明經內肆虐。
但現在,他只需要不到一成的功力,就能將異種真氣封存在商陽穴中。
如此一來,一身功力恢復九成,大出嚴克意料。
至于商陽穴處被極度壓縮的異種真氣,只要等他抽出時間來,也并不難解決。
念及此,嚴克再看向林寧的目光,愈發志在必得!
血刀門不缺武力,在金銀乃至龍血米上,都有一定的渠道。
若是能再得到一個這樣醫術高明的郎中,對血刀門的發展來說,如虎添翼!
只是他這樣炙熱的目光,卻讓林寧心里打起鼓來。
林寧是知道當世一些大豪還有讀書人,多有龍陽之好。
這臭不要臉的大漢,莫非見他生的俊俏,想擄了去當鴨子?
林寧此刻已經開始慶幸,他在這個王八蛋經脈里留下的后門了……
“小兄弟,可愿隨我去燕郡薊城?我保你榮華富貴不絕!”
嚴克沉聲問道,不過落在林寧耳中,卻是赤果果的保養勾引。
他冷淡的搖頭道:“多謝好意,只是榮華富貴非我愿,我是讀書人。”
嚴克:“……”
趙無悔:“……”
血刀門人:“……”
深吸一口氣后,嚴克目光從木桌角那卷書卷上掃過,微笑道:“小兄弟若好讀書也好,只是這偏僻荒苦之地,又能有幾本藏書?我薊城乃天下名城,小兄弟若去,縱讀十萬卷藏書,又有何難?”
林寧聞言,心知若再直接拒絕,怕激起對方的真怒,所以面上的表情忽地一變,動容遲疑起來……
見他如此,一旁的趙無悔卻是急了。
能讓一個虎榜第八高手都如此垂青的醫者,哪家高門會嫌少?
若能請回家族,又是大功一件!
只是他本身和嚴克差著輩分,嚴克非趙家家奴,趙家和血刀門是合作同盟的關系,就算在這種關系里,趙家高出一頭來,也是趙家家主高,不是他這個趙家公子高,兩碼事。
所以,他自己無法去和嚴克爭。
好在,此次同行的,有代表他父親的化身,趙家老管家在。
趙無悔連連以目示意趙柯,趙柯本身雖并未對這離奇出現的少年感興趣,可見趙無悔有如此招賢納士之心,他也欣慰。
如今趙家的嫡母乃續弦,是齊國王族田氏貴女,趙無悔因此才能子以母貴,雖只是二子,但在趙家的風頭不遜于嫡長。
盡管心智不算出眾,但若能有這樣一顆求賢若渴的心,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念及此,趙柯干咳了聲,蒼邁的聲音道:“少年人喜愛讀書是好事,我家二公子便是稷下學宮的弟子,年輕人之間可多交流一二。我家老爺更是惜愛好學之人,且論藏書,整個燕郡,誰敢與我趙家相比?”
嚴克聞言,滿臉無奈的看向趙柯,道:“老總管,你這是……”
趙柯呵呵一笑,道:“嚴門主恕罪,老朽年事已高,不定何時就要黃土埋身了,也想尋個醫術高超的郎中瞧著……”
嚴克皺眉道:“燕郡趙家三百年望族,家中供奉不下百人,精通歧黃之術者何時缺過?我就不信,府上的蔡供奉會比我這小兄弟差?”
趙柯搖搖頭道:“老蔡的確很好,只是一來他年歲也不小了,人生七十古來稀。二來,老蔡的武功根基沒這位小神醫好,許多病癥,他有心而無力。”
此言一出,嚴克面色登時暗變,心中大罵這條趙家的老狗眼睛都渾濁成泥水塘子了,還這樣尖。
方才他大笑時,便是在暗中試探林寧的成色,不想還是落在了趙家這條老狗的眼里。
念及此,他也無奈起來。
若是換個趙家旁的人,哪怕是趙家嫡長公子親來,他也不懼。
可眼前這位看起來氣都喘不上來的老家伙,卻著實令他忌憚。
旁人不知此人的實力,嚴克卻是親眼見過。
上一任虎榜第七,便是折在了這條老狗手里……
念及此,嚴克委實無奈,道:“老總管,我這針還未取盡……”
趙柯呵呵笑著指了指,道:“已經取完了。”
嚴克霍然回頭,就見原本插在他陽明經上的六根銀針,此刻正在被林寧一一收回針盒。
見此,嚴克面上煞氣一凝,目光森然的看向林寧,他竟毫無所覺!
林寧雖未看過來,卻似有所感,搖頭道:“閣下陽明經被異種真氣肆虐數日,已有所傷,所以才有些遲鈍。卻不必擔心,回去后安心靜養數日,用自身真氣溫養些時日也就好了,連藥都不用入。”
嚴克仔細檢查了下,發現確實如此,這才微微松了口氣,面色緩和下來,再問道:“不知小兄弟以為如何?可愿隨本座回血刀門做事?”
語氣已然含威。
卻不想,一旁趙柯呵呵一笑,手就往他肩頭拍來,道:“嚴門主太心急了些,待老朽也看完再說也不遲。”
嚴克感知到趙柯的動作,哪里還敢坐在那,連忙起身,正好避開那只布滿深色斑紋枯瘦的手,強笑一聲道:“老總管請!”
趙柯微微頷首,然后將手腕放在脈枕上,對林寧道:“小神醫,也替老朽掌掌脈罷。”
林寧稍稍欠身一禮,而后切上了那干瘦如柴的手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