苜蓿還記得他用“未得銜尾之蛇”給少女占卜的塔羅牌。
本周五那一張,少女翻出的是逆位之月。
繪制彎月與白色精靈的大阿卡納月亮之牌,倒放在少女面前的木桌上。
如果有一本塔羅牌釋義手冊,大約就能翻找到對月亮牌的如下解釋:
逆位
基本含義——情況逐漸轉好,時間可以沖淡一切,疑慮減消,幸免于難
戀愛婚姻——時間使得關系緊密,婚姻在即,冰釋前嫌;被動等待
工作事業——境遇逐漸好轉,檢討以往的過失;遭遇瓶頸時苦研良策,默默付出終將得到收益
財富人際——財務危機結束;以往的困惑逐漸逝去,人際交往順利,冰釋前嫌
身體狀態——體力逐漸恢復,病體幾近痊愈,心情明快
生活方式——時間安排過于緊張,節奏過快
仔細一想,苜蓿感到自己的咒言果真還是頗為靈驗。不管怎么說,他們的確在這里遭遇了跌宕起伏的事態,他也的確使她“痊愈”。
接下來又會怎樣呢。
他看著少女。
而少女看著對面站立著的巖石般的男人。
她將手指交叉左右轉動了一下手腕。同時腳步在地上點了幾次。無論怎樣,如今她已經重振旗鼓。
“如果您愿意立即離開并且不再惹是生非,我們可以當做此前無事發生。”男人冷冷開口道。他審視著眼前的灰色少女與奇異男人。
“怎么了?”少女一揚下頜,傲慢地說,“息事寧人的伎倆可不從來不能在這種時刻起作用。還是說,你以為我已經是甕中之鱉,可以任由你吩咐了嗎?”
她知道這個房間里無人持槍。她是從氛圍中了解到這一點的。
如若有槍,早該拿出來。
畢竟希爾維不是允許持槍的國度,前段時間又有一陣對于黑市槍火流通的狠打;更何況在這種地方開槍,“諾亞”也就不必再經營下去了。
而既然如此,她知道此地沒什么值得害怕。只要對手是人,她便不害怕。
少女足尖發力,瞬間跳到酒桌之上,左腿彎曲蹲下以做支點,同時右腿朝男人的頭部狠狠踹去。
男人伸手抓住了少女的腳踝,還未及發力時,少女已經順勢彎曲身體,陡然拉近二人之間的距離,右手握拳朝他打來。男人心想這些把戲雖然好看,對他而言卻不可能起到絲毫作用。他伸出左手抓住她的拳。
在梁城看來,這簡直是如同貓咪、嬰兒一般的拳頭,完全構不成威脅。
他的力氣遠超常人,這正是確保了他活到今日的“天賦”。
他那握住少女拳頭的手掌感受到金屬戒指銳利的棱角,以及少女那帶有砂礫質感的灰色肌膚。這種接觸僅僅是相當短暫的剎那之間,隨即卻讓他感受到幾乎是頭暈目眩的異樣與令人作嘔的錯節感。
毒——
是毒……嗎?
被抓住一足、一手的少女身體失去平衡,差不多是半掛在他身上,只以左膝撐住桌面,但看上去絲毫不慌張。
她咧嘴一笑。
等到梁城清醒過來的時候,或許僅僅是幾分鐘、幾秒鐘之后,他發現自己的臉緊緊貼在桌面上。他感到頭痛欲裂,意圖握緊手指時,發現渾身肌肉都在微微痙攣。
但是不過多久,他明白了現下的事態:
少女以膝蓋按住他肩胛骨之間的脊背,將他的上半身死死摁在桌上,同時把他的一條手臂提起來。她正悠閑地等待著他的清醒。
“這條胳膊,怎么樣?給你個優惠價,左手。”她笑著說。帶著少年人的志得意滿。
剛才發生了什么?
梁城仍陷在無解的迷茫之中。
他看到良少爺癱坐在沙發上,神情恍惚而驚愕。他看到他還握著自己的手腕發抖,那副沒出息的樣子真叫人側目鄙夷。
盡管不應該,但是同樣的,身為少女同伴(大概)的苜蓿也并不理解方才到底發生了什么:
在被少女接觸到的瞬間,那個高大的男人便突然不動了。隨即少女以利落并且輕而易舉的方式,將男人簡單地制服于桌臺。
這就是眼下的情況。
黑衣保鏢們愣了愣,相視幾秒,過一會兒才撲上前去。指虎、小刀、棍棒,此刻全部傾巢出動。少女或以膝蓋,或以掌根,始終壓在男人背上,靈活調動剩余的身體部位,像使用武器一般將男人們盡數打倒。
在那之后,被她當做軟墊靠壓的男人才緩緩醒來。
少女獲得了毋庸置疑的勝利。
現在她要履行承諾,“擰斷你的一條胳膊”。
有人在包廂外敲門。
此時這種事情實在無關緊要,沒人想要挪步去開門。
“沒事,”少女不帶多少情感地調侃道,“只是會讓你脫臼而已,隨便去個小診所就能治好的,也算是折扣。”
少女將男人的手臂拉直,傾斜身體,借助自身重量朝后拉扯。
劇烈的疼痛隨即襲向梁城,他試著咬牙忍下這緩慢的撕裂折磨;他竭力掙扎,右手在桌臺上刮出劃痕,但是沒能起來。他好歹沒有發出任何哀嚎。梁城知道哀嚎會給敵人帶來怎樣強烈的快感,會有多么合她的心意。
無比漫長的煎熬。梁城緊緊咬牙,口中滿是血味。他這樣忍耐著。
手臂被卸雖然痛苦,但平心而論并非大罪,也不會留下過于惡劣的后遺癥。
不過梁城幸也不幸,并未真被扯斷胳膊——
門突然打開了。
凝固的空間被打碎并重組。
包廂外的走廊里混雜著各種各樣的細碎聲響,有舞廳的音樂和笑鬧人聲,然而有一道聲音清晰入耳:“都停下來。”
無比冰涼的言辭,以不容置疑的語調響起。
這種說話的方式讓梁城想起水先生。但這不是水先生的聲音。
之后他卻又真的聽到了水先生。
“你們在做什么?一群無用的瞎眼耗子!”這是水先生。他此刻聽起來居然不及有往常的三分威嚴。那份怒意被壓制過,為了不要喧賓奪主。他大聲呵斥,也像在演戲,“你們竟敢這樣怠慢月小姐!”
苜蓿一愣。
怠慢“月小姐”。
這話說的,仿佛眼下被欺負的人真是那名少女一樣。
苜蓿看向說話的那兩個男人。
兩人都身穿西服,但是其中一個穿出了標準暴力集團干部的風格,符合人們對那些罕見職業的想象,另一個則更加近似公職人員。
像暴力集團干部的那位中年男子身穿淺色條紋休閑西服,內配印花襯衫,戴著一頂軟邊西服帽。另外那個男人則看上去相當年輕,有一頭紅發與翠綠的眼睛,按理說應當是相當惹眼的外表,卻因為修剪得當的發型與一絲不茍的神色,顯得更像是一個不茍言笑的青年公務員。
少女沒有回頭。
“操。”苜蓿聽到少女暗罵了一句臟話。
整個形勢越發撲朔迷離。
苜蓿選擇繼續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