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片人、編劇和幾名主演全部陸續到齊,禮物當然沒什么特別的,就是些果籃和花束。
據說蘇和央的女兒從小體弱多病,得過肺結核,心臟也有一些先天損傷。
資源副一級的大醫院就是與平民醫院不同,干凈整潔程度明顯屬于更高的檔次。
卡捷琳娜知道他們只是來做做樣子,她只需要跟在那些人后面,在適當的時候低頭溫厚、露出笑容。
克勞蒂亞挽著藍色魚骨的手臂走在前面,一口一個“老師”,說自己最近看了老師的哪幾本書,覺得如何如何驚為天人等等。
卡捷琳娜與依文并排而行,走在后面一些。
她和依文也算是同事了,但是彼此除了打招呼外沒有說過別的話。
事實上,卡捷琳娜也沒有看見過他和別的任何人進行過五分鐘以上的對話交流。
誠然,他很英俊,但因為自身條件優越而高傲到這種程度的男人,說實話讓卡捷琳娜感到不安。她知道克勞蒂亞不是人類,因此猜測依文應該也不是。但她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
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背。
今天的天氣太好。盡管已經做了無數的防御措施,方才在收起太陽傘時不慎被曬到的地方還是泛起了些許裂痕,癢痛感如同細密的針點扎在神經上。她猛地扯下袖口。
同時翻涌而來的是饑餓。
饑餓感使得鮮血的氣味涌進她的鼻腔。使她發狂般的察覺到血腥。
她知道這是來自那些受傷的病人。鮮血的氣味在醫院里隨處可見,隱匿于每一個角落、每一塊布巾、每一個清理機器人的儲物槽……
卡捷琳娜緊緊扣住五指,指甲嵌入皮肉,壓抑下饑餓帶來的狂躁。
她的眼神不自覺移動到身邊男人的脖頸處。看著皮膚下隱隱起伏的血管——他那么英俊,他的血又會是什么滋味?她和母親不同,她喜歡男人的血。她聞不出他的味道,可是她能看見那些血,那些鮮血,那些涌流著的、溫暖的、腥甜的……
“索羅金娜小姐?”
她的眼珠一抖,朝上挪去對上男人的眼睛。依文的眼睛是藍色,被那些時尚媒體吹噓為寒冰精靈的眼睛。卡捷琳娜沒見過精靈,但她承認依文的確冷若冰霜。
“啊,依文先生……”
卡捷琳娜心虛地試圖微笑。
他的視線垂落到她的手指上。同時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卡捷琳娜下意識想要掙脫。
而男人也確實沒有用多少力氣,她稍微一動便抽回了手。
他沒有再說什么,朝前走去。
卡捷琳娜有些慌張地環顧四周,克勞蒂亞仍然在與那位“藍色老師”侃侃而談,而走在最前面的副導演則已經在一間病房門前停住腳步,敲了敲門。
卡捷琳娜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發現那上面的細小裂口居然消失不見了。她將手指湊到眼前。原本被太陽過度照射的地方理當粗糙皸裂,可是現在卻完好如初。
饑餓無法消除,但她現在覺得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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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半躺在病床上,柔順地望著這一堆莫名其妙的陌生成年人。
“你們好。很高興有這么多人來我,”她說,“謝謝你們,幫助我爸爸完成他心愛的作品。我想沉默的水壺一定會很好看。我喜歡藍色老師的作品。”
客套到不可思議,熟練得仿佛說過無數遍。
她的眼神空洞而仔細地看過每一個果籃和每一個花束,一一道謝。
她有一雙很漂亮的、微微下垂的橄欖色眼睛,頭發則是亞麻色,梳得整整齊齊。她看起來像一個被打扮得當的洋娃娃。
她的父親,蘇和央,坐在她的床頭。
“感謝諸位對小女的關心。”男人與他們一一握手。
他的客套話也像是說過無數遍。
在這樣的病房里,沒有任何話題可言。
與蘇和央看起來較為熟識的制片人和副導演與他閑聊了片刻,無非是關于他兒女們的學習情況、他最近的生活等等。這次的探望很快便結束了。
走出房間的時候,卡捷琳娜看到有一個亞麻色頭發的少年站在門邊。
這似乎就是剛才蘇和央在談話中提及的兒子——病床上少女的哥哥。他低著頭,并不與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打招呼。他與她的妹妹面容相似,但是顯得陰郁而疲倦,與他妹妹洋娃娃式的姿態截然不同。
“如果她是真的看過,并且喜歡我的作品……”卡捷琳娜聽到那位藍色魚骨低聲自言自語。
“那當然是真的。她為什么會不喜歡呢?”克勞蒂亞當即說道。
“她看起來就像我理想中的大家閨秀,住在一個城堡似的屋子里。”
“事實上,蘇和央先生出身名門,也的確有一處西式風格的別墅。不過就算她是一位大小姐,她也肯定會非常喜歡您的作品。”
克勞蒂亞篤定的態度幾乎有些讓人生疑。
隨即,她沖著藍色魚骨挑挑眉毛。
女人彎下腰,將耳朵湊到她邊上。卡捷琳娜懷疑克勞蒂亞只是在撒嬌,因為她接下來說話時的聲音可并不多么小。
她說:“蘇小姐一定會喜歡的。我看到她手腕上有紗布和血,紗布以外的地方還露出傷疤,又長又深,經年累月……這樣的人,一定會喜歡您的作品不是嗎?”
“克勞蒂亞……”
“園園小姐今天沒有陪您來,”克勞蒂亞說,又變得甜蜜可人,“既然如此,您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吃晚餐?之后我可以送您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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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捷琳娜當然沒有和他們一起吃飯,她吃不了任何“東西”。
她的確感到饑餓。
吸血鬼的饑餓伴隨著寒冷,伴隨著可感知的血管內的粘稠,伴隨著心悸與恐懼。她的血漿儲備已經不多。
她坐在出租車上,望著窗外被陽光照亮的街道。
那些牽著手的男男女女,臉龐被照成淺金色。
她需要“獵食”了,今天,或許八點,或許十二點。一個清涼下來的夜晚會是獵捕的好時間。
不,或許還是明天吧。
不,還是今天。
她的腦海里突然涌出一些幻想,那些,女高中生似的幻想。
幻想一個戀人,與她一起行走在城市的夜晚,不是為了騙她的錢、不是為了和她來一次一夜情,不是為了拉皮條,不是為了強迫她嗑藥,而僅僅,就是愛著她。
她甚至連幻想都不太敢。
她渴望……
她什么都沒有得到過。媽媽,我什么都沒有得到過,可我卻已經不是一個人類了,您說我有權利追求我想要的生活,可是一個吸血鬼,究竟怎樣才能得到愛?她想問,但是一直沒有問。
她對出租車司機說:“去西第五大道,有一家叫做白蝙蝠的占卜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