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苜蓿看來,少年所牽著的狗的吊詭之處也是在于名字。
不過倒不是因為《伊利亞特》——畢竟他已經見識過一次;而是因為,以防守為主的那條法國斗牛犬被叫做“阿喀琉斯”,而以進攻為主的杜賓犬則是堅守特洛伊的“赫克托爾”。不免讓人感到莫名其妙。
以杜賓犬瘦長矯健的身形,可以如閃電般處處壓制對手。
紅色方的斗犬是一只訓練不足的卡斯特羅,猶豫多慮,沒能發揮出自身咬合力強、身體沉重的優勢,最終被咬破臉頰,敗給藍方。
然而對方的主人則是個脾氣暴躁的彪形大漢,停戰鈴一響,他就猛地推開欄門,沖到了少年面前,將他的領子拽住一把提起來。
“你絕對有做什么手腳!你的狗從來沒有輸過,憑的是什么?你倒是說說看!在這個地方,誰的狗沒死過幾條啊,嗯?”
少年恍惚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才忽然有所反應。
但他的反應也不像是找到了回應的方法,他只是用不輕不重的聲音說了許多遍:“我沒有作弊,在‘龍虎邀’,誰敢作弊?”
少年懦弱而又很是無所謂的樣子,引發男人的暴怒。他叱罵不休,還舉起拳頭。
兩條相斗的狗如今被分別隔開在兩個場地內,全都因為傷勢與體力消耗而行動遲緩。“赫克托爾”沖著男人狂吠,斷斷續續咳喘。
司儀雖然打算上前解圍,但并不多么慌張。
顯而易見,這種事情在龍虎邀是很常見的。而且或許這也是一種調動觀眾情緒的方式,他樂意見得,所有人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很快,男人揮出一拳打在少年的臉頰上。
人群頓時發出混合著驚呼和鼓掌的騷動。
少年一下子被打蒙,倒在地上,男人緊接著彎下腰繼續抓住他的衣領,要再往他臉上來一拳。
這時候司儀終于趕到了,但他勸架的方式也實在不夠強硬。于是男人又照著少年的腦袋打了一拳,很是嘲弄地甩甩手。
正當男人準備接著出拳,他的手臂卻被抓住了。男人原本以為是那個徒有口舌能耐的司儀,于是不耐煩地抖動幾下,沒想到卻被牢牢控住,動彈不得。
“這位先生,欺負小孩兒可是一點兒都不男子漢啊。”
他扭頭看到一名青年,青年個子不高,看起來也沒有非常強壯。比起強出頭的“電影式正義大哥”,更像是一個街頭小混混,臉上花哨的紋身在燈光下晃來閃去。
青年笑瞇瞇的,說話聲音倒是不小,有意嘲弄他:“聽說欺負小孩兒的人,都是因為自己生不出孩子,雄風不振——這位先生,這個說法是真是假呀?”
男人登時發作,臉色暴紅。
“你是他的什么人?同伙?”
青年搖搖頭,更加挑釁地說道:“與他無關,我現在就是想找您的麻煩,先生。”
男人松開少年的衣領,掄起胳膊朝滿臉笑容的青年打去。
青年輕巧應對,撤身躲開了。男人撲個空,而青年反身幾步便繞到男人背后,抬起手肘朝男人的肩膀擊去。這一下不重,只是借力推一把,但使得原本就重心不穩的男人踉蹌好幾步,差點跌倒在地。
男人因為受到羞辱而下不了臺了,他只能一次次試著抓住青年,然而青年也是誠心捉弄他,腳步靈活地繞來繞去,每次都能控制住男人的拳頭,又每次都像逗小貓小狗似的很快松開。
臺下發出哈哈大笑。越發哄鬧。
苜蓿跟在異動博士身后,趁亂繞上了擂臺,把少年攙扶起來。
少年的鼻孔和嘴角都有血,半邊臉已經腫脹起來。
吵鬧持續發酵,不過很快,人群被幾個身穿工作服的侍者推開,如同撥開草浪以騰出道路一般。似乎有管理者要出現了。許多人安靜下來。
踏著黑暗走過來的人,是戴著黑白假面舞會面具、被稱為“鸚鵡伯爵”的管理者,是這個地下樂園的“國王”。鸚鵡伯爵被稱呼為“它”,據說因為它歹毒非常、禽獸不如,根本不似人類;也據說是因為它相貌美麗,雌雄莫辨。
它穿著黑色外衣和銀色搭扣的黑色長靴,打扮古典,裝扮成一名“伯爵”。
總之,這兒的人叫它“A大人”或者“鸚鵡大人”。
這位管理者走到臺下。男人與青年都停止了動作,看向它。
它對著人群微微俯身,又朝著臺上的二人輕輕點頭,姿態優雅地打過了招呼。
它開口道:“沒想到颶雷家的灰鱷少爺也會到在下的小店來玩。真是出乎意料,有失招待。”
那位鸚鵡伯爵的嗓音果然難以判斷男女,不過非常悅耳動聽,如同黑色的綢緞在空中飄浮。這讓苜蓿感到有些許熟悉。
臺上的男人似乎有些被嚇壞了,一會兒看看臺下的鸚鵡伯爵,一會兒看看站在不遠處的灰色青年——他們一個是“龍虎邀”的管理者,一個是暴力集團颶風的人,在此地魚龍混雜之處都有極其之高的地位。
夜月雯很快反應過來。
他從臺階上幾步躍下,走到管理者面前。
“打擾到您了嗎,A大人?”青年既不顯得害怕,又不顯得不恭,依舊做出笑瞇瞇的樣子,“我是一時有興致,玩得太高興,和您的客人計較了起來。您不會介意吧?”
“當然。我不會介意。”伯爵的回答也很爽快。
“您果然氣度非凡。那么,我就……”
管理者點點頭:“我聽說月先生來到這里,本是想過來邀請您進內箱小坐聊天,不過似乎您是有朋友相隨。既然如此,便希望各位在龍虎邀玩得愉快。”
說完,它再次微微俯身致意,隨后轉頭離開。
它的腳步颯颯,風度超然,又如此神秘莫測,讓人感覺更像是一個具有實體的幻影,而非什么真實存在的、有血有肉的賭場經營者。
跟在它身后而來的男人則額外停留一會兒,與司儀和周圍的工作人員低聲交談,處理后續事務。那是一個戴著黑色口罩的男人,苜蓿覺得他有些眼熟。
不過苜蓿沒來得及多看幾眼,便被不知何時溜到旁邊的灰色青年拉了一把。
“好了,趁著現在沒人管我們,快走。”
苜蓿反應過來,連忙與博士一起攙扶起少年,博士又返回去把杜賓犬牽上,那之后半逼半就地讓少年指路,于是他們從員工通道的后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