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勞蒂亞當然不愿錯過任何趣事,當晚便積極赴約,前往125號廠房。
好在傍晚時候雨勢減弱,這方便了她的出行(倒不是說惡魔反感雨天,只不過對于人類身份角度而言,她知道渾身濕漉漉的不夠“體面”,她一向是一個認真的演員)。
她把車靠邊停下,停在125號的大門口附近。
克勞蒂亞忽然注意到對面347號廠房的門口站著一個人。
她透過沾滿雨水的玻璃窗與那個人對視了一眼。
那似乎是一個少年。
少年大概并沒有料到這個時間點還會有人在這種清冷的工業區停留,在看到她停車后,隨即做出離開的動作。
克勞蒂亞對流民或者滿腦子異想天開的年輕人沒有太大興趣,不過引起她注意的是,盡管隔著雨幕和相當遙遠的距離、而且路燈也不夠明亮,但憑借她超乎尋常的目力,依舊留意到了一些細節:少年的臉讓她感覺有些眼熟。
她把這個可能無關緊要也可能會有所趣味的信息存入腦海,熄火下車。
當她的高跟鞋點到地上時,那只白天見過的小小灰老鼠也不知道從哪兒“嗖”地躥了出來,立在她面前。
它頭上頂著一朵小桃花,站在一片反射著暖色路燈光線的雨水中。
“歡迎來到四條家!”小老鼠熱情地說。
克勞蒂亞的確受到了無比夸張的禮遇。
顯然,老鼠王國將客人的到來視為節日看待。
它們一開始在空無一人的工廠里唱歌跳舞,捧出糖果和新鮮的花草,不會說話的那些普通老鼠則來回轉圈翻滾,表達愉快;等到他們發現原來克勞蒂亞可以變幻自己的大小后,當即指派了一只圓滾滾的豚鼠背她(說是因為它坐起來肯定比較舒服),到地下甬道里去進行真正的“全國考察”。
他們痛痛快快地玩耍直至天明。
克勞蒂亞不討厭這樣單純快樂的種族和王國。
他人的美好并非惡魔的追求,但惡魔作為生物,明白美好生活的意義。
無論站在什么角度試想,這個老鼠的國度都算得上美好。
克勞蒂亞開朗而又玩得很開,迅速與鼠王的孩子們混到一起去了。
之后但凡是她經這條道路走過的時候,就會有好幾個小小的老鼠腦袋從欄桿那兒探出來,沖她打招呼。
可見她的美貌和開朗的確是硬通貨,不分人鼠。
而在那些孩子中,由其有一個與她特別親昵。就是那天蹲在雨中發呆的“四條七十二”,她喜歡趴在克勞蒂亞的肩上,問她很多很多人類社會和其他城市、國家、大陸的事情。
比起巫師苜蓿,惡魔因為沒有“年長者”以及“善意勸言”這兩層束縛,并不在乎七十二這樣問可能意味著什么,也不在乎自己的話會對年輕的七十二產生什么影響,她只管憑自己的興趣回答所有問題。
這世界上幾乎沒有她說不出一二的事情。
就算她沒親眼見過,也能說出花來,而且不僅能說出花來,甚至還能在最后潛移默化地插進自己對待人類社會、世界的態度和見解,堪稱洗腦能力一流的聊天機器。
好在惡魔對這只老鼠少女沒有什么不良居心,她們的交往也沒有在惡魔的特意操控中(這點與她和蘇和央、杜麗·楊等人接觸時不同)。克勞蒂亞只不過想在照顧卡捷琳娜和依文、完成經紀人任務的同時,在這里找點別的小樂子,避免過于無聊。
她發現鼠仙家族的所有成員都具備百般變化的能力,與惡魔和巫師的變化不同的地方在于,惡魔和巫師需要吟詠咒言才能做到,而對于鼠仙而言,變化術則是一種天然本能。
七十二變成一個水晶墜子耳夾掛在克勞蒂亞的耳朵邊上,反復撒嬌,懇求她帶自己進入347號廠房里觀看片場。
克勞蒂亞不是那種顧慮頗多、細心糾結的人,她當然很樂意帶七十二去看看。
“那是您說過的,您的同居人依文先生嗎?”耳墜晃蕩著,伴隨克勞蒂亞的腳步走進門口。她可以想象小灰老鼠若是趴在自己肩上,此時肯定把兩只圓眼瞪得溜溜的,四處探看。
一身花哨燕尾服的俊美男人站在中央與杜麗·楊對臺詞。
“是呀,這是他扮演‘兔子先生’要穿的戲服。”克勞蒂亞笑著說,“怎么樣,和你在照片上看的相比如何?”
“他可長得太好看了!”七十二感嘆道,“怎么會這么好看?當然了,我也覺得您很好看,好看到不可思議!”
克勞蒂亞笑起來。
“您說,如果我變成人,會不會很不好看,被別人討厭?”小老鼠問。
“哦?你們不是只有家主可以變成人類嗎?”
“‘游歷者’也可以變成人的。我準備當‘游歷者’呢。據說是要出去闖蕩的話,變成人類可以走得更遠。”
“你們變成別的樣子時,難道無法自控外表?”
“我問過苜蓿叔叔這個問題。他的解釋倒是很明白。他的意思是,我們變成什么樣子,要看我們心里預期和實際能力怎么樣。”
“嗯……”
這套老學究似的復雜說法還真是苜蓿·李的風格。
“就是,苜蓿先生說就像畫畫兒一樣——畫物品、畫小型動物、畫常見的東西,肯定會比較容易,而畫少見的、畫生動的則很難。人類畫人類自己是最難的。因為人是社會性動物,所以對同類的外貌觀察會非常敏銳。像我這樣沒有經驗的,要是一不小心變得太古怪、太難看,可怎么辦?”
“相由心生。”克勞蒂亞安慰她道,“七十二這么可愛,變成人肯定也可愛。”
她們已經走到大廳旁了,依文的眼睛往她身上看過來,在她耳際格外留意一會兒,不過沒說什么。
克勞蒂亞沖他歪頭笑,手指比個“心”形。
“我帶你去樓上看看,樓上基本是拍攝場地。”
說著,她就沿著樓梯走上去。
在快要走到二樓時,上面有人下來。克勞蒂亞抬起頭,看到是導演蘇和央,他正和邊上的攝影師談論拍攝角度。
克勞蒂亞側身讓一讓,說“蘇導演好”。
“墨菲斯小姐。”
男人也簡單地點點頭。
原本僅僅就是普通地打了個招呼,然而忽然有什么小齒輪在克勞蒂亞腦海中轉動了一下,勾出一段碎片。
昨天夜里她坐在車上,隔著雨幕在347號廠房門口模糊瞥見的人,似乎就是之前在蘇導演女兒病房門口遇到過的那個少年。
他是蘇導演的兒子。
他為什么會于雨夜出現在那里?那時候347號廠房里的所有人都已經下班,工廠的門也由道具組上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