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焰滔天。
肉眼可見的黑色光焰,宛如一道黑色的光柱,沖天而起。
恐怖的威嚴壓迫感,籠罩全場。
意志稍弱的一些修士,此時只覺得仿佛有一只大手掐在他們脖子上,讓他們的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唯有那些意志力足夠堅韌的,才能夠在如此強烈的氣焰壓迫下,依舊保持住狀態,但從他們臉上那凝重的神色來看,顯然也并不好受。
但受到王元姬氣勢壓迫影響最強烈的,無疑是方立。
書劍門,三十六上宗序列里,上十宗的宗門。
先代門主曾是諸子學宮的授課先生。
儒家弟子按照修為境界劃分,大致上可以分為解惑、授課、教書等三階——以此對應苦海尊者、道基大能、地仙大能——統稱“先生”。而凝魂境,又稱小先生、講書先生等,因為這一境界在獲得教書先生的首肯后,便也有了向其他學子,亦即是包括未獲得講書資格的其他凝魂境儒家弟子講書的資格。
而諸子學宮、百家院的前身,則是可以追溯到第二紀元的社稷學宮。
傳聞,社稷學宮有三大流派,分別為“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的游學派、“書中自有金屋如玉千鐘栗”的圣賢派,以及“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能臣派。
其中,能臣派是第二紀元時期最為強盛的社稷學宮流派。
考慮到第二紀元時期有三大王朝對立的情況,能臣派有那么大的市場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但隨著第二紀元的破滅,能臣派自然是不適合第三紀元的發展,所以社稷學宮也因此分裂出以游學派為主的諸子學宮,和以圣賢派為主的百家院。
按理而言,繼承了當時社稷學宮第二大派的諸子學宮應該強于百家院,畢竟諸子學宮的弟子不僅修煉浩然氣,同時也會兼顧武技方面的修煉,真正將“能文能武”二字發揮到了極限。可事實上,在玄界里,一直以來卻是百家院穩壓諸子學宮一頭,尤其是在高端戰力方面,百家院號稱有近百位解惑先生坐鎮,這一點可是要比諸子學宮號稱三十六先賢強得多。
更不用說,百家院還有一位大先生。
當世唯一一位能夠被冠“大”之稱的先生。
長孫青。
所以,聽聞南州百家院受到的沖擊影響頗大,情況極為危險,哪怕書劍門的前身是諸子學宮的授課先生所創,在政治立場天然傾向于諸子學宮,但此時也不得不立即派遣門人馳援。
甚至于,由方立帶隊的這支書劍門隊伍,也不過只是書劍門的先遣隊而已,后續還有大量的人手正在調度。
而方立此人,雖不是書劍門的首席,但他畢竟也是書劍門十位獲得“講書資格”之一的講書先生,個人能力方面還是相當值得稱道的。且書劍門會安排其擔任先遣隊伍的領袖,也正是看重了他一身浩然正氣、寧折不彎的性格:有他帶隊的話,絕對能夠很好的統籌起整個馳援隊伍,不會讓任何妖魔趁機惹事。
可書劍門千算萬算,也絕對算不到太一谷會帶著一名妖族同行。
于是,眼里揉不下沙子的方立,與太一谷的沖突局面,也就成為了必然的結果。
作為半步地仙的強者,方立固然是有著屬于自己的驕傲與自信。
哪怕就算他的對手是王元姬,但方立也從未想過后退。
他的右手一掃,一支類似于判官筆一樣的法寶便從他的袖子里滑出,落在其掌心上。
袖里乾坤!
這是道門術法,與佛門神通須彌芥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皆是一種用于儲藏器物的手段。只是相比起儲物法寶而言,這類神通術法能夠容納的東西有限,而且也僅僅只是略微減少一些重量而已,所以通常無法存放太多的東西。
方立作為一名儒家弟子,卻掌握著一手道門術法,這的確讓不少人感到驚訝。
唯有幾位同為三十六上宗之一的宗門弟子,并沒有流露出任何驚訝之色。
顯然,這些人是知道一些內情的。
但此時,只見方立猛然張口一噴,居然是一道夾雜著金色光芒的血霧——他居然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并逼出一道心血——爾后方立的臉色猛然一白,但他本人的氣息卻是變得穩定、順暢許多。而他右手所持的判官筆,也快速的在這道噴出的金色血霧上一圈,所有的血霧竟是被判官筆上的毫毛盡數吸收,剎時間筆毛就變得通紅起來。
“天地有正氣!”
方立一聲怒喝,右手猛然朝前一戳。
金色的漣漪在空氣里緩緩傳遞開來。
下一刻,方立身上的氣息蓬勃許多,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沖天金光,竟是一點也不比王元姬身上的黑色魔氣遜色絲毫。
一金一黑兩道完全由氣勢形成的光柱,相比碰撞、抵消,爆發出一陣陣可怕的爆音。
但之前完全被王元姬的魔焰氣勢所支配的壓迫感,此時竟也消失了,周圍那些受到巨大壓迫力脅迫的修士,神態也紛紛變得輕松起來。
“王元姬,你還敢執迷不悟!”方立一聲暴喝,聲音竟如滾滾雷霆。
“呵。”王元姬輕蔑一笑,妖異的面容上所顯露出來的風情充滿了異樣的魅惑,“憑你也配說這話?”
“我浩然氣,天然就克制你們邪魔外道。”方立冷哼一聲,“你若是以尋常狀況和我交手,就算我升格教書先生,也決然不會是你的對手。可你偏偏要引魔墜身,那就休怪我不講情面,替天行道了。”
“你也配講天道。”
“我配不配,也不是你三言兩語就能定論。”方立也不怒,如他這般意志堅定已然迂腐不懂變通的固執之人,又豈會被王元姬的三言兩語挑撥心態,“但你太一谷與妖族勾結,甚至為此殺我人族同類,卻是大家都親眼目睹之事。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又豈容你顛倒黑白。”
“哈。”王元姬大笑一聲,“好一句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你們儒家窮酸還真是擅逞口舌之利。……我說了多少次,空靈是我小師弟的劍侍,這一路行來她可有謀害過你們的性命?可你們如何?不僅重傷我小師弟的劍侍,連帶著還傷了我的師妹,到底是誰在這顛倒黑白?”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方立冷冷的說道,“我等只想誅妖,但林依依卻不顧大局,一直作梗阻攔,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如今你王元姬更是為了這個妖孽,殺我等同道,你還敢說你們太一谷不是勾結妖族?”
“你想給我扣帽子?”王元姬笑了,“你以為,我太一谷弟子真會在乎你扣的這頂帽子?”
“降妖除魔,本就是我等人族的職責,更何況如今南州之禍還是因妖族而起。”方立依舊面容肅穆、聲音冷漠,“你王元姬枉顧大局,是為不義。勾結妖族,殺我人族,是為不仁。不顧師門名聲,是為不忠。如你這等不忠不義不仁之徒,有何資格在此開妄口。”
“大局大局,你們這些滿口仁義道德的偽君子,也就只會說這兩個字了。”王元姬赤紅的雙眸變得更加明顯,“但是……你是第一天知道我們太一谷的作風嗎?我們太一谷弟子,從不講大局!”
深吸了一口氣,王元姬身上的魔氣更加強烈明顯:“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故意在這里和我這些廢話,就是為了要聚集天地正氣破了我的魔勢嗎?……呵,可你又知不知道,我這么會配合你,也只是為了將你困在這里,讓你沒辦法逃走而已。”
“你以為我沒有猜到你的想法嗎?”方立沉聲說道,“在我的天地正氣里,你那點魔氣流動我會察覺不到嗎?我同樣也是為了讓你沒辦法逃走而已。……我說了,我要替天行道。王元姬,你已墜魔,今天就在這里和那只妖族一起死了吧。”
“就憑你,也配說讓我死?”
“就憑我,已經足夠了。”方立的臉上,已經泛起金色的光澤,而且這種金光并不僅僅只是在他臉上,幾乎是他全身都開始泛起一層金色的強光,“天地正氣,正是最壓制你這等邪魔的力量!”
王元姬輕笑一聲,也不廢話,只是右拳一握。
下一刻,她整個人猛然就消失在了眾人的視野內。
但也并非所有人都追尋不到王元姬的蹤跡。
那些半步地仙境的強者,還是能夠捕捉到王元姬這一瞬間的動向。
她就如同一顆炮彈般,朝著方立疾射而出。
方立的瞳孔猛然一縮。
右手判官筆猛然在半空中一點,金色的光芒直接炸開,化作一道金色的光罩擋在了方立的面前。
“砰——”
劇烈的震蕩聲,轟鳴炸響。
原本消失在
絕大多數人視線中的王元姬,突然現出了身形。
此時的她,正一拳轟在了庇護在方立身前的金色光罩上。
只一拳,這個金色的光罩就已經遍布裂痕。
大量的黑色魔氣,正從王元姬的右拳侵襲而入,化作一道道黑色的焰火順著裂縫不斷的擴大。
下一秒,只見王元姬變拳為掌,輕輕在光罩上一按,整個光罩頓時破碎開來。
“雜然賦流形!”
方立再度發出一聲暴喝,右手判官筆當空一揮,卻是書寫了一個“退”字。
金色的光芒從“退”字上散發而出,形成一股極為強大的沖力,猛然朝著王元姬沖刷而去,竟是硬生生的將其逼退了數米。但也就僅此而已,隨著王元姬后退數米之后,身上的黑色光焰再度爆發而出,原本懸浮于半空中的金色“退”字很快就變得黯淡起來,所沖刷而出的力量也已經不足以再將王元姬逼退。
只見王元姬右足猛然一踩,大地傳來一聲震響后,懸浮于半空中的“退”字也終于碎裂開來。
但此時,方立卻又一次抬筆書寫出兩個篆體古字。
依舊是金色的光芒爆發而出。
從“禁”字上散發出來的浩然正氣化作一道金色流光,然后射入到王元姬的眉心處——并非王元姬不想抬手阻擋,而是儒家修士的手段與其他幾脈的方式截然不同,這天地間的浩然正氣就如同靈氣一般,除了儒家修士能夠借以利用外,其他修士根本感知不到絲毫,如此一來自然無法像感知靈氣那樣去感知和接觸浩然正氣。
而也正因為無法感知,所以儒家弟子所形成的種種手段,看起來就更像是針對神魂、神海的特殊手段,尋常修士根本無法抵御得了,再加上浩然正氣所具備的“正”能量,對于邪魔妖異之物尤有特效,因此在對付鬼物、妖魔等方面,儒家弟子才會表現出絲毫不遜色于道門天師的能力。
正如方立之前所言。
若是對付尋常修士的話,方立縱然擁有半步地仙的境界實力,實際上所能發揮的效果也非常有限——在玄界,儒家弟子與尋常修士交手,沒有碾壓一個大境界的情況下,根本就不是其他修士的對手,最多也就只能起到勉強自保的手段而已。
但王元姬不同。
墜魔。
意為墜入魔道,通過勾連異界魔氣來增幅強化自身的能力,雖說實力的確可以得到很大程度上的提升,但同時也會變得在面對某些特殊手段時,處于更加被動的狀態。
例如,此時面對儒家弟子的浩然正氣。
金光沒入王元姬的眉心后,能夠看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魔焰有非常明顯的收縮痕跡,一時間方立身上爆發出來的金色光柱都粗大了不少,竟是強行壓住了王元姬爆發出來的黑色光柱。
此消彼長之下,方立身上的浩然正氣都變得濃郁和強盛了許多。
而反觀王元姬,身上的氣息流轉卻多了幾分遲滯感,乃至明顯到就連周圍的人都能夠清楚的感覺到。
下一秒。
以浩然正氣書寫的“定”字也化作一道金色流光,轟入了王元姬的體內。
原本感知中極為清晰明顯、依舊在熊熊燃燒著的魔焰,在隨著“定”字沒入王元姬的體內后,這些魔焰居然全部都凝滯了——就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一般,所有的魔焰都在保持著燃燒狀態的情況下被凍結了。而且不僅僅只是魔焰,很快就連王元姬的動作都變得僵硬起來,就好像生銹了的機械。
這種情況之明顯,就連那些感知不太敏銳的修士都能夠清楚的觀察到。
“結天罡正氣陣!”在看王元姬動作僵硬緩慢的這一瞬間,方立沒有絲毫遲疑的一聲大喝。
他很清楚,以王元姬的實力,想要像對付其他妖魔那般徹底將其困殺是不現實的。
畢竟墜魔并非入魔。
后者是毫無理智可言,對付起來要簡單許多;而前者卻是依舊保持著自我的意識和認知。如果非要說出兩者的區別,那就是后者成為了魔氣的工具人,而前者則是將魔氣轉化為自身的工具——只有那些曾入魔后又僥幸不死也沒有瘋掉的修士,才會具備這種手段。
但要說像王元姬這樣,能夠將魔氣化為自身的力量根源,整個玄界也找不出五個人——絕大多數入魔后又僥幸撿回一命的修士,根本就不可能去借用魔氣的力量,他們恨不得這輩子都不要再碰到。
方立或許迂腐,眼里揉不下沙子,但他并不會盲目自大。
王元姬在玄界能夠闖出暴君、修羅之名,就足以證明她是一位值得認真對待的對手。
所以方立自忖,以他的能力最多只能困住王元姬五到六息的時間。
但好在,儒家弟子的結陣可沒有其他脈修士的法陣那般復雜。
大家都是修煉浩然正氣,而天地間的浩然正氣只有一種屬性,因此只要站對陣位,形成共鳴效應,這陣法也就成了。
三十五名儒家弟子,此時甚至沒有走出人群,他們只是按照所修煉的功法運轉體內的浩然正氣,剎時間這方天地的浩然正氣就變得更加濃郁和猛烈起來。
如果說,此前王元姬身上的沖天魔氣有直徑三米,在受到“禁”字的影響后,只剩兩米的話。那么當此時“天罡正氣陣”凝結成功之時,王元姬身上的魔氣直接就被壓制下來了,連沖天之勢都沒了。
看起來,就好像一道黑色的光柱被攔腰截斷一般。
大量的黑色霧氣,不斷的從王元姬身上蒸發而出。
雖說王元姬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但看她滿臉猙獰、青筋的樣子,就知道她此時正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拔魔。
意為將魔氣全部拔除。
這就是儒家針對墜魔者的特殊手段。
在這個過程里,墜魔者更多需要承受的,是精神層次方面的傷害——雖說對肉身的傷害并不明顯,但一旦拔魔成功后,墜魔者也會處于極度疲憊的精神疲勞、衰弱狀態,這是一種完全不可逆的精神沖擊,最起碼已經足以讓墜魔者在魔氣被拔除后徹底失去戰斗力。
當然,這也就是墜魔者。
若受到天罡正氣陣沖擊的目標是真正的妖邪之物,那么最終的結果就是魂飛魄散。
儒家修士,在對付非妖邪之物時,是缺乏殺伐手段的。
這也是為什么之前在針對王元姬時,方立只能書寫退、禁、定等字的原因,否則寫一個“死”字,豈不是更簡單?
“差不多了……”方立雙眼微瞇,然后目光終于從王元姬的身上移開。
在他看來,制伏王元姬已經是板上釘釘的結果了。
當然,殺了王元姬和林依依的話,他不是說不敢,只是覺得并沒有這個必要。不過如果真的出現危急情況,他也不會手軟,畢竟是游學派出身的儒家弟子,殺伐果決這一點幾乎可以說是必修課了。
所以由始至終,方立的目標都是空靈。
“當著我的面毫無顧忌的玩陣法,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
突然間,林依依的聲音響起。
方立的臉色猛然一變。
幾乎是在這一瞬間,天空中那道金色的光芒陡然一黯。
天罡正氣陣就這么被直接瓦解了。
而受陣法被破的力量反噬,三十五名儒家弟子齊齊噴出一口鮮血。
方立雖然沒有吐血,但浩然正氣的反沖卻也讓他顯得相當不好受,甚至就連他身上沖天而起的浩然正氣光柱也受到波及,氣勢上稍稍減弱了幾分。
而與之相對的,則是王元姬身上的黑色的魔焰,再度噴發而出。
甚至較之剛才,變得更加的明顯和強烈。
氣勢遠勝從前!
“五師姐,久等了。”
“不礙事。”王元姬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緩緩說道,“時間剛好。”
此時此刻,王元姬哪有絲毫精神疲憊的跡象。
反倒不如說,她的狀態變得更好了。
這一刻,方立突然想到,有關于阿修羅的傳說了。
臉色,也變得相當難看。
因為他知道,天罡正氣陣,不再對王元姬生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