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密室空間里,月仙掃了一眼長桌的椅子。
窺仙盟在最強盛的時期,自然不止十五名高層,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逝,總會有各種各樣的意外發生,結果也就導致了最終只剩他們十五人留存下來,也因此才會被他們這些內部人士戲稱為十五仙。
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窺仙盟的發展就停滯不前了呢?
月仙有些疑惑。
好像是……五千年前,黃梓奪下武帝之名的時候開始的吧?
遙想曾經,窺仙盟強大到能夠將玄界三圣宗玩弄于鼓掌間:一念可分靈山、一夕可滅劍宗、一言可誅天宮——雖說在后面兩場征戰過程中,不可避免的倒下了不少強大的修士,但窺仙盟里的眾人卻也從未懷疑過他們的未來,甚至哪怕就算是戰死沙場也依舊能夠談笑風生。
因為他們都知道,只待窺仙盟重啟升仙路,打開天界,再立天庭時,玄界輪回之說就會再啟,那么他們也就能夠重新找回自我。而以他們身為窺仙盟的元老身份,為窺仙盟的崛起立下如此汗馬功勞,窺仙盟是肯定會優待他們的。
因此,那群狂信徒是真正的無懼死亡。
可是如今……
月仙卻是突然懷疑自己加入窺仙盟的選擇是否正確了。
“你的心亂了。”金帝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
月仙回過頭,望了一眼金帝。
她是看不出金帝的真實模樣,或者說,所有窺仙盟成員都是看不到彼此的真實模樣,甚至為了避免身份的泄露,所有人都會竭力避免私底下的接觸。
至少,像莊主那樣和大多數人皆有往來的模式,在窺仙盟里是非常罕見的。
哪怕是之前兩次傾巢出動——摧毀劍宗與天宮——的時候,窺仙盟所有成員也都不知道彼此間的身份,他們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的下屬身份。所以同理,身為他們上司的金帝自然也是知道他們所有人的真實身份,月仙甚至懷疑他們臉上的這張面具,只能用來遮掩彼此的身份,但在金帝眼中應該是不存在的虛無。
這也就意味著,金帝可以清楚的看到他們所有人的表情。
月仙竭力保持著自己臉上的神色平靜,開口說道:“只是有些感慨。”
武神突然嗤笑一聲,語露譏諷:“你該不會是怕了吧?”
月仙也不惱,只是云淡風輕的說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誰一直躲著不敢回玄界。”
“你說什么!”武神大怒,“你以為我怕了黃梓?那好啊,你來接替我的工作,負責處理萬界的事,我現在就回來找黃梓。我倒是要看看,黃梓是不是真的有三頭六臂。”
“呵。”月仙輕笑一聲,“黃梓有沒有三頭六臂我不知道,但我覺得你倒是有三個頭。反正縮了一個頭,總會有另外一個頂上來,哪怕是縮了兩個也無所謂,畢竟你有三個頭嘛。”
武神的氣勢猛然爆發而出。
“你找死!”
月仙沒有武神那么動怒,但她的身上也散發出一股柔和的淡銀色月華光輝,身上的氣質也變得相當的凌厲。
“咚——”
金帝突然輕輕的敲了一下桌面。
聲音并不大。
但這聲異響卻是直接打破了武神和月仙兩人彼此對峙的氣場。
判官和夫子兩人,低著頭,對此置若罔聞。
反正武神和月仙兩人彼此不對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們都已經習慣自家上司的模樣了——很多窺仙盟成員都以為,窺仙盟是由金帝、月仙、武神、夫子、判官等五人組建起來的,他們五人才是整個窺仙盟的核心,但實際上這只是一種“旁人看他人”的主觀臆想而已。
就像窺仙盟的底層以為窺仙盟十五仙便是整個窺仙盟的核心。
但窺仙盟十五仙的其他十位,則以為五上仙才是窺仙盟的核心。
而夫子和判官,則是各自由武神和月仙招募進來的,所以他們便覺得金帝、武神、月仙才是窺仙盟的核心。
可月仙和武神卻是知道,事實上別看他們兩人似乎和金帝平起平坐,但整個窺仙盟實際上還是由金帝說了算,只有他在的窺仙盟才能叫窺仙盟,其他不管是什么人,哪怕就算是他們兩人自身,也都不可能取代得了金帝的位置。
一道又一道的虛影。
就在此時,陸續出現在長桌的兩側。
文武對分。
這些人都是人精,所以才剛一出現,掃了一眼室內的氛圍,就知道月仙和武神肯定又鬧起來了。不過大家都習以為常了,畢竟這兩人彼此之間的不和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這是整個窺仙盟高層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也因此導致他們這些分屬“文”和“武”立場的人經常會覺得相當尷尬。
如此過了片刻,金帝才終于開口打破了沉默。
但他的第一句話,卻是讓在場的人都感到不安。
“星君走了。”
整個室內的氣氛,陡然一沉。
一股揮之不去的壓抑感伴隨著恐慌感,開始彌漫。
月仙快速的掃了一眼長桌的位置。
代表著“武”的一邊,缺了兩個位置。
那是羅睺和莊主的位置。
而代表著“文”的己方,也的確有一張椅子上少了一個人。
星君。
“又是黃梓?!”
“不。”金帝搖頭,“星君在南州,黃梓自莊主事件后就帶著蘇安然回到太一谷了,這段時間太一谷發了瘋的在玄界鬧事,黃梓也時有現身,但基本只在中州和北海一帶出現,所以不可能是他。”
“那……”
不少人不解。
既然不是黃梓,那么又會是誰?
“星君是……南宮烈?”
突然有人開口。
所有人的目光齊視。
“笑鬼,你知道什么?”有人問道。
但笑鬼沒有回答,而是望著坐在長桌首座上的金帝,顯然是在等他的回答。
月仙看著笑鬼,但她卻是在猜測,金帝到底知不知道笑鬼的真實身份。
窺仙盟的成員發展方式,有三種。
第一種,是由她、武神、金帝直接發展的下線,經由他們的作保便可直入窺仙盟的高層指揮序列,理論上而言是可以自由調動窺仙盟所擁有的一切資源。
但實際上每次調動都必須要進行報備申請,得到金帝的許可才行。
例如夫子、判官、圣母、天王等,便分別是由武神、她,和金帝邀請而來。
第二種,則是由表現得相當耀眼的基層晉升而來。
像星君、莊主、羅睺等。
他們都是在機緣巧合之下加入了窺仙盟或驚世堂,之后借由萬界的發展被武神看中了潛力,然后經由層層篩選和考驗后,才最終晉升到了如今的位置。
不過這類人,相比起受到他們三人直接邀請的知根知底,實力方面其實是要稍弱一些的。但其真身,恐怕除了金帝以外也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了,不像第一種方式,會被直屬上司知曉跟腳。
但最微妙的,其實要屬第三種。
月仙稱為奇遇式。
她不知道武神是如何加入窺仙盟的,但她,也包括笑鬼、玉女、金童,都是通過這種方式加入窺仙盟的。
當然,她也不知道另外三人的情況是否跟她一樣。
但她的確是在探索一處舊紀元洞府的時候,發現了一件似乎是寶物的面具,通過接觸這個面具進入了這個特殊的議事廳空間,從而加入了窺仙盟。只是她加入的那會,便已經有好些位窺仙盟成員了,其中就包括和自己一直不怎么對付的武神,所以月仙也并不清楚,武神到底是通過何種方式加入窺仙盟。
不過反正不是第一種就是第三種了。
至于第二種……
驚世堂那也是金帝授意武神去操作的。
“是。”沉默許久的金帝,突然開口,“你知道些什么?”
月仙知道了。
金帝知道笑鬼的真實身份。
笑鬼嘆了口氣,然后才說道:“南宮烈……是被大先生.長孫青殺死的。”
“怎么回事?”
“為什么長孫青會突然對星君出手?”
議事廳內,頓時嘈雜起來。
所有人都很好奇,為什么長孫青會突然對南宮世家的人下手。
“若星君就是南宮烈……”開口的,是夫子,“那這事,我也有略有耳聞。”
東方玉有些好奇的望向夫子。
窺仙盟里一直以來,都猜測夫子肯定是百家院或者諸子學宮的人,否則的話不會叫這么一個名字。
而此時,夫子突然開口說對“南宮烈死于長孫青之手一事”有所耳聞,這在大家聽來,無疑等于是變相承認了他就是百家院弟子的身份。
“自南州妖亂后,萬年青坦言自己受到了甄楽的蠱惑,不過最終他也和甄楽翻臉了,又有長孫青作保,所以后續并沒有針對南州群妖進行什么過激行為,畢竟如果真將萬年青逼到妖盟那邊,很可能會導致更多的連鎖反應。”夫子開口說道,“不過雖沒有針對南州妖族進行攻略計劃,但很多關系到南州生態的事務也依舊需要處理,所以長孫青就召開了一次級別和規模都比較高的商討會議。”
“什么高規模?”有人的聲音表現得相當不屑。
夫子掃了對方一眼,淡淡的說道:“與會者,南宮世家、靈劍山莊、大荒城、天山派,以及身為東道主的百家院。……這規模夠高了嗎?”
對方不說話了。
夫子也沒有繼續糾纏,轉而說道:“其中南宮世家的代表人,就是南宮烈。”
“那他怎么會死?”
“會議上,他多次挑釁且質疑長孫青的一系列決策,堅持認為必須要出陣橫掃南州妖族,將十萬大山的地域歸納到人族的掌控,但在遭到長孫青的拒絕后,他更是多次出言辱罵百家院及長孫青,之后出言要求決斗,被長孫青含怒打死。”
聽到這話,所有人都有些無語。
星君之前在會議室內的表現,不像是那么無腦的人啊,怎么會去挑釁一位五帝之一的大人物呢?
哪怕是號稱最不擅長打架的儒修,但五帝的名頭豈是浪得虛名的?
這星君怎么就那么想不開呢。
但聽完了夫子的描述,東方玉卻已經可以明確了,夫子并不是百家院的人,甚至不是南州與會者各宗的人,否則的話他不會說出這一套說辭。但關于夫子的身份范圍,東方玉同樣也有了一個圈定的大致范圍。
“這只是南宮世家對外公布的一套說辭而已,是得了百家院的默許。”東方玉突然再度開口,“南宮烈的確多次挑釁和質疑長孫青的決策,甚至私底下也有出言辱罵,但當面那是不可能的,畢竟能夠代表南宮世家參加這場事關南州未來決策的會議,不可能是個蠢貨。”
聽到東方玉的話,窺仙盟內眾人紛紛點頭。
覺得這才符合星君的做法風格。
“那他為什么會死?”
“他死是因為,他對負責接待自己的百家院女修下藥,試圖侮辱對方,結果被長孫青發現了,所以才被含怒打死。”
這更蠢了好嘛!
所有人聽完后,心中更感無語。
覺得這個真相還不如第一套說辭呢,起碼沒有蠢到那么徹底。
在別人家的地盤對著別人家的弟子下藥?
你以為你們南宮世家的家主是黃梓啊?
就算是蘇安然……
等等。
很多人突然想到,這瑤池宴似乎要召開了,蘇安然必然會受到仙女宮的邀請。那么到時候,他以集太一谷萬千寵愛于一身的身份前往仙女宮……恐怕要提防被下藥的人是他吧?
畢竟,現在整個玄界都知道,太一谷的蘇安然那是真的相當受寵。
君不見蘇安然去了趟洗劍池受到點委屈,他的那群全家桶師姐不僅把魔門和左道都給捅翻了,甚至還完成了一次收編工作。據說最近葉瑾萱正忙著整編魔門和左道六門,結果因為四象閣和天命宗對這種改革整編方式不滿,才剛聚起來打算像以往那樣鬧抗議逼魔門妥協的方式對葉瑾萱施壓,結果就被葉瑾萱領著她的幾位師姐和魔門一眾大能尊者給打了個落花流水。
要不是這兩伙人投降得快,左道六門都快變成左道四門了。
而對于四象閣和天命宗的徹底認慫,倒是沒有人覺得驚訝,畢竟邪魔外道本來就沒什么節操,投降和逃跑對他們來說就是家常便飯。
“鑒于最近局勢的詭譎,還有瑤池宴即將召開,玄界所有宗門都會進入一段活躍期,我再重申一次!這段時間內所有人都不得暴露身份,任何針對太一谷的動作全部停止。”金帝沉聲開口,開始例行慣例的進行最后總結,“尤其是但凡會跟五帝牽扯上因果的事情,你們都盡可能的推掉不要去參加……免得出現什么意外。”
聽到金帝這話,月仙就知道,金帝已經將星君的死歸結到意外了。
“月仙。”
月仙轉過頭望向金帝。
“你暫且放下手頭上的事情,全力協助武神進入萬界,搜尋萬界中樞器靈的事。”
“是。”月仙雖然不想和武神一起合作,但畢竟是來自金帝的命令,而且萬界的掌控權在他們窺仙盟的計劃里具有相當高的序列優先級,因此縱然再怎么不滿也必須得去完成。
“其他人我也有事務安排。”
“我有點私事要處理。”一旁的金童突然開口。
金帝沒有立即答應,而是轉過頭望著金童,沉默片刻后才開口問道:“需要多久?”
“不會很久的。”金童的語氣非常淡然。
“那好。”金帝點了點頭,不再言語,而是開始吩咐起其他人的事務。
末了,又突然問道:“圣母,你那邊有什么進展嗎?”
“暫時沒有。”圣母回答道,“那只騷狐貍最近不知道發什么瘋,回了青丘后又不現身。不過現在妖盟上下都知道她正式回歸了,所以最近在北州也變得活躍了不少……在熒惑宴召開之前,應該都不會有什么結果了。”
“那就先這樣吧。”金帝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你和青玨關系不是很好,但如果有可能的話,還是嘗試著拉攏一下她吧。……就算不能像敖天那樣加入我們窺仙盟,但也不要讓她對我們窺仙盟抱有敵意,以結盟為主便好。”
“我知道該怎么做的。”圣母淡淡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