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瑾萱跟在一名僧人的身后,緩步上山。
上路并不崎嶇。
反而是擔心有人走這條山路不太習慣,因此在山上開辟了一條以板石鋪就的山道,讓人上山的路途變得輕松許多。
葉瑾萱本以為這條山道會布有什么考驗人心的幻陣,又或者是設置什么類似于叩心關之類的,可結果卻是什么也沒有,就這么安安穩穩的登到了山巔。
靈山的神秘面紗,也第一次在葉瑾萱面前揭開了。
“是不是很意外?”帶路的僧人看著略顯詫異的葉瑾萱,然后不由得笑了起來。
這名僧人,叫忠明,是靈山如今僅存的為數不多的忠字輩僧人。
他修的是禪心,并不擅于武道搏殺,所以不入靈山佛子之列。但他是跟在固行禪師身邊已久的老人,如今執掌靈山戒律堂,雖不是首座,但靈山戒律皆由其所編寫入列,因而其地位身份哪怕是在其他善字輩弟子中也屬極高。
“確實。”葉瑾萱點了點頭。
“呵。”忠明笑了一聲,“師父說,佛門問心是問己心,而己心多變,是以叩心又如何?人心是最見不得考驗的,與其因此導致有可能種下心魔,讓那域外魔、魔域念借機侵入,倒不如不要多此一舉的好。……所謂的明心見性,明的是每個人在不同時期的己心之念,繼而方可見到自身真靈性情。”
“若是一個人,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其心依舊,那么又何須問心見心?”
“若是一個人,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其心不一,那么再多的問心也不見得可以明心。”
葉瑾萱沉默片刻,然后才雙手合十,道:“謝大師教誨。”
她知道,這話其實是在說給自己聽的。
畢竟她的身份,如今整個玄界也都已經知道了,自然沒什么好隱瞞的。
很多人都以為她是手段高超,所以才逃過了三千六百年前的必殺之局,可在此期間哪怕是見魔門凋零,身邊親信一一死絕都未曾露面,也繼而讓她的兇名更盛。尤其是在是很多昔年早已加入魔門和左道的弟子,他們皆認為葉瑾萱這位門主心性狠辣,行事不擇手段,否則根本就無法解釋得通,為什么這三千多年里,他們的門主始終不曾露面。
甚至私底下都有傳聞,在這三千六百年里,葉瑾萱早已不知道奪舍禍害了多少人,才終于走狗屎運的得到了拜入了太一谷的機會,而若不是因為拜入了太一谷,她又哪有機會,哪有勇氣敢于在此時露面,怕不是還得繼續蟄伏潛藏下去。
也因此,很多仇恨言論都轉嫁到了太一谷的頭上。
這些言論,自然是窺仙盟散播的。
其目的也相當的誅心。
就是為了讓葉瑾萱產生一種她利用了太一谷的想法,繼而讓她產生心魔——她,以及整個太一谷的門人都知道葉瑾萱是怎么一回事,可外人并不知道。所以如此傳言傳開后,哪怕葉瑾萱再怎么無所謂,也等同于是給太一谷抹黑,以她之心性如果這個時候大開殺戒的話,那么便等同于是坐實了傳聞,之后自然也會滋生心魔漏洞。
哪怕這個漏洞只有非常細微的一丁點,可在頂尖的對戰中,這一絲小小的破綻,就很有可能會變得相當致命了。
“葉施主,你若是想要感謝的話,還是感謝我師父吧。”忠明笑道,“這些話,是我師父讓我轉告的,可不是我擅作主張給你說的。”
“固行禪師之言,經你口,入我耳,這也是一種緣,不是嗎?”葉瑾萱笑著眨了眨眼,“大師著相了。”
“確實。”忠明想了想,然后哈哈大笑,“那么我就承葉施主一聲謝了。”
靈山之巔,并不如外人想象那般莊嚴輝煌。
山峰看似平整,實際上卻有獨特的紋理走向。
葉瑾萱看了一眼,面露古怪之色:“這是……掌紋?”
“是。”忠明點了點頭,“昔年魔域七尊與阿修羅一族曾聯手在此破開一界之壁,試圖入侵玄界,是當年那一代的先祖集結靈山所有僧人之力于此大戰,最后先祖化身萬丈大佛,以掌中佛國拍落于此,斷去此山山峰,將眾魔當場打殺,是以留下了這些掌紋。”
“后來歷經數萬年的修補,才終于將散溢于玄界魔氣的此處根源封存,斷絕了魔域能夠隨意進出玄界的可能。再往后又是三千年光景修建了封魔儀軌,監察玄界魔氣滋生。”
“這個世上,本是沒有靈山的。只是因為有了需要,所以才有了這座靈山。靈山的存在,就是為了封魔,鎮壓魔域對玄界,對凡人塵世的影響和破壞。”
雖然只有寥寥幾句的只言片語,但葉瑾萱卻能夠從中聽出當年第二紀元時期,魔域入侵玄界時的那場大戰有多么可怕。
是那個時候還遠遠稱不上靈山的佛門寺廟出手,才將那時魔域七尊與阿修羅一族的聯手徹底趕回魔域,再之后也才有了坐鎮封魔臺的靈山佛門傳承——是先有封魔臺后有靈山傳承,而不是先有靈山傳承后有封魔臺之說,這其中的因果所代表的意義,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概念。
“接下來的路,只能葉施主自己走了,貧僧只能到此了。”
站在一處院落前,忠明雙手合十的宣了一聲佛號,然后便止步不前。
葉瑾萱也向這名僧人道了謝,然后便邁步往前。
院落并不大。
至少,對比起安置在整個山頂正中央那個巨大無比的宮殿而言,這個看起來相當樸素的屋舍院落就顯得非常的渺小。甚至若是換了一個地方,又或者不讓人知道此處就是靈山的話,那么這個屋舍院落就和凡塵高山上那些尋常的林中屋沒什么區別。
站在屋門外,葉瑾萱略顯遲疑。
“進來吧。”但屋內卻是傳來了一聲溫和的嗓音。
這一下,葉瑾萱便也不再猶豫,直接推門而入。
屋內空間并不大,但物件也不多,僅一床一桌一長椅,但給人的感覺卻是相當的干凈整潔,而且屋子的采光似乎也非常好,總有一種明亮大氣的感覺。
“固行禪師。”葉瑾萱在見到安坐于床上的那名僧人時,便雙手合十的恭敬行禮。
“我們之間的關系,倒也不用如此拘謹。”固行禪師笑了一聲,然后隨口說道,“按照輩分而言,其實你們這些太一谷的二代弟子都應該算是忠字輩,畢竟我與你們的師父平輩而交。不過按照歲數來說,你們也就是玄字輩和妙字輩的輩分,尤其是你們的混賬師父,跟玄字輩的人平輩論交,這不就讓我的輩分顯得更低了嘛。”
葉瑾萱啞口無言。
她來面見固行禪師的時候,已經做好了許許多多的準備和心理建設,可怎么也沒想到,此時見面的第一句話,居然就是這個,這讓她實在有一種不知該如何開口的錯覺。
似乎,師父他老人家交的朋友,都有那么一些不太靠譜?
“不過,你為什么會來呀?”固行禪師又問了一聲。
“什么?”葉瑾萱沒反應過來。
“嘖。”固行禪師不滿的瞥了葉瑾萱一眼,“我本意是覺得,就你那性子吧,你肯定不會鳥我的那些徒孫,然后讓他們見識一下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也挺好的。畢竟這一次,你登臨彼岸,這玄界能夠威脅到你的人就不多了,尤其是你們谷里的那個老三,和你不是組合了一個叫什么惹是生非還是殺人放火的組合嗎?”
“你們兩個動起手來,我的那些徒孫恐怕都得被你們給揍一頓。”
“嗨,贏不贏的兩說,不過我是覺得他們大概率贏不了,畢竟你們家老三的概念太犯規了,就算是一百零八個只有自身七實力的分身,可那也是苦海境不是?……所以呢,我本來是準備讓他們去好好的抄寫經文,可現在倒好,你居然還真的被他們請過來了。”固行禪師突然兩手一拍,然后左右一攤,“啪,快樂沒了。”
葉瑾萱眨了眨眼,有點懵。
等等,你讓我捋一捋。
固行禪師,男,疑似超過六千歲,玄界傳聞成熟、穩重、和善,有慈悲之心,亦有金剛之威,至今依舊保持了童陽之身,是現今玄界里唯一一位敢和黃梓叫板,并且有過多次和黃梓打成平手記錄的至尊。
可是現在……
成熟?
穩重?
“你真的是固行禪師?”
“你那個混賬師父是如何編排我的?”固行禪師挑了挑眉,“我跟你講,你可不要聽你那個混賬師父亂講,他嘴里說出來的就沒有什么好話。我到現在都還記得,當年他是怎么從我手上騙走了我師父給我的那顆糖,說什么只要春田把東西種到地里,到了秋天就能夠收獲好多好多的同類型東西。”
“結果呢?”
“我前一秒剛把糖種下去,他就給挖了出來,然后吃掉了。”
“吃!掉!了!”
“你見過這么混賬的人嗎?還說什么,那塊地是無主之地,是我自己把糖扔了,他只是運氣好從地里揀到了一塊糖。那塊糖可是我埋下去的!就當著他的面埋的,你說說你師父,是不是混賬?!”
葉瑾萱已經沒臉看了。
這位大師的形象,和自己的認知差得實在不是一星半點。
“對了,你師父都說我些什么壞話了?”
“我師父說,固行禪師您成熟、穩重、和善,有慈悲之心,亦有金剛之威。”葉瑾萱面無表情的說道,“您有一套自己的行事原則,從不會受外界的說辭影響,玄界有您在,就猶如一根多了一根定海神針,所以哪怕他和其他幾位五帝再怎么胡搞,這個玄界也肯定亂不了,您不會允許玄界大亂的。”
“咳。”固行禪師輕咳一聲,然后點了點頭,一臉的慈眉善目,而慈眉善目中又透露出些許的威嚴氣質,整個人的身上甚至還有淡淡的佛光照耀而出,“你師父說的,其實倒也沒錯。”
葉瑾萱皮笑肉不笑。
毀滅吧。
累了。
就這么一群玩意當上五帝,玄界天道是瞎了眼嗎?
“對了,你還沒說,你怎么會愿意來我佛門的。”固行禪師嘗試轉移話題,“如今在外界的眼里,你們太一谷和我佛門應該是勢不兩立才對,就算有些關系你知我知,但于情于理你都不應該如此輕易的前來,這其中可是有什么變故?……又或者,我那些不孝徒孫們許諾了你什么好處?”
“是我師弟有事要求助于您。”葉瑾萱開口說道,“如今萬事樓的破界靈舟不太夠用,我小師弟短時間內回不了天元秘境,所以想要從封魔臺進入魔域,之后從魔域回到天元秘境。”
“借道魔域?”固行禪師皺起了眉頭,“想要從封魔臺進入魔域不是問題,但是我記得,天元秘境乃是一處完全自我封閉的特殊秘界吧,魔域和域外都無法入侵才對,這也是為什么只有萬事樓的破界靈舟才能夠進出天元秘境的原因。”
“我小師弟……”葉瑾萱嘆了口氣,一臉的無奈,“把天元秘境的天道給殺了,現在那里已經不是完全自我封閉的秘界了,域外魔和魔域與天元秘境的通道都被打通了,只是因為萬事樓的封鎖,所以目前玄界和天元秘境的唯一進出方式,還是牢牢的把持在萬事樓的手上。”
“原來如此。”固行禪師點了點頭,“居然把天元秘境的天道都給斬了,真不愧是你們太一谷的行事作風啊。”
葉瑾萱一臉尷尬。
她和二師姐上官馨、三師姐唐詩韻、五師妹王元姬,并稱一言不合殺人全家的全家桶組合,而且也都有過將天元秘境攪得天翻地覆的歷史戰績。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天元秘境的天道其實才是最可憐的,因為它被太一谷禍害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連自身都被斬了,徹底煙消云散。
“說句實話。”固行禪師緩緩說道,“就蘇安然和宋娜娜這兩人的命格,這天元秘境還能存在,已經是一件相當不可思議的事情了。……如今只是打開了魔域和天元秘境的通道,這根本就不算什么。”
“不過,我為你們開啟封魔臺不是問題,但你們打算以什么借口來掩蓋此事呢?”
“收復魔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