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督姬林,論輩分是跟承德天子姬滿同輩,也就是元昭天子的爺爺輩,不過血脈相隔的遠,姬林很懂事,從來不拿輩分說事,只認自己是大晉的臣子。
他回到大都督府之后沒多久,就收到了宮里的召見,這位大都督毫不猶豫,換了一身朝服之后,就趕到了未央宮的書房里,畢恭畢敬的跪在了元昭天子面前。
按理說他是輔臣,又是天子的長輩,更是大都督府的大都督,在朝中的權柄可以說無人出其右,不應該是這個姿態,但是正因為他是宗室,對待小皇帝的態度要比其他大臣恭敬的多,因為在他面前的不止是大晉的天子,還是姬家的家主。
至于兩個人之間的血脈,已經隔了四五代人,疏淡很多了。
“臣姬林,叩見陛下。”
元昭天子本來坐在椅子上,聞言起身看著姬林,微微嘆了口氣:“大都督起身罷,一家人,不用這般客氣。”
姬林站了起來,垂手道:“陛下召臣進宮,不知道是……”
天子緩緩開口:“今日左仆射與嚴司空一起進宮的事情,大都督應該知道了?”
“回陛下,臣知道。”
姬林低頭道:“沈相還想拉著臣一起進宮奏事,不過臣執掌大都督府,不方便干預政事,便沒有摻和進來。”
少年天子皺了皺眉頭。
“沈相與嚴司空,想要出兵西南。”
他看向姬林,沉聲道:“這件事朕不同意,最起碼不能這么急躁,沒有一點準備,就對西南動兵。”
姬林恭敬低頭:“陛下圣明。”
“朕圣明沒有用。”
天子緩緩說道:“如今朕尚未親政,朝政大權未在朕的手里,如果沈相與嚴司空執意要出兵西南,朕恐怕也不好多說什么。”
大都督抬頭看了一眼天子,開口道:“陛下如果不答應,另外兩位輔臣想必也不會執意去做,拂了陛下的面子。”
“誰知道那幫大頭書生,會不會犯倔?”
“大頭書生”這個稱呼,還是他從李信嘴里學來的,越長大,就越覺得這個詞貼切。
元昭天子冷笑一聲:“那些讀書人,自以為自己經天緯地,有平定天下之才,向來以鼻孔看人,自視清高,如今政權在他們手里,尚書臺里比較沉穩的的老公羊也致仕回鄉了,他沈寬如果犯驢,誰能攔得住他?”
姬林低著頭,沒有說話。
天子罵幾句宰相,自然沒什么問題,但是他這個做臣子的,就不太方便跟著罵了。
元昭天子看了看姬林,皺眉道:“大都督,如果朝廷要再一次征西,你怎么看?”
大都督掌管大晉調兵之權,大都督的位置更是被坊間稱呼為大司馬,對于戰事,他自然最有發言權。
姬林皺眉思索了一會兒之后,開口道:“論兵力,我大晉朝廷自然遠勝西南,當年李侯爺只帶著一個禁軍右營,就可以掃平西南的十數萬平南軍,足見我京畿禁軍之勇武,但是如今的西南并不比十年前的西南好打多少。”
“京城附近的兩營禁軍,也不可能像十年前那樣,盡出一營,再加上西南有了那個神秘莫測的天雷,到現在朝廷還對它一籌莫展,總而言之,臣覺得西南是一塊很難啃的骨頭。”
“如果硬啃,朝廷恐怕要盡出全力才行。”
所謂盡出全力,就是京畿禁軍盡出八成,只留下兩成守衛國都,剩下的全部上戰場,當年武皇帝一統天下的時候,京畿禁軍就差不多是全出,在葉晟的帶領下才一舉攻破北周國都。
但是眼下,朝廷不可能也不會這么做。
元昭天子雖然年紀小,但是他從記事開始,就是大晉儲君,十幾年來受的教育也都是把他作為未來的皇帝培養,因此對于大晉的局勢,他還是看的很清楚的。
小皇帝看了姬林一眼,微微嘆了口氣。
“我大晉,已經沒有葉老公爺那種利劍了。”
“此事可以從輕,從緩,不可從重,從急。”
天子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看向姬林。
“大都督的意思呢?”
姬林毫不猶豫,跪倒在地上。
“臣,一切聽從陛下吩咐。”
天子揮了揮手。
“大都督不用如此,朕召你進宮,是與你商量事情的,不是看你磕頭的。”
姬林身為輔臣,本來是沒必要做這么低的姿態的,但是眼下已經是元昭元年的秋天,眼見再過一年多的時間,天子就要親政,因此這個輔臣的位置最多也就是一年多的時間了。
姬林坐上大都督的位置,才兩三年時間,他這個時候是在跟天子表忠心,想著天子親政之后,輔臣自然是做不成了,但是大都督府的大都督,還是可以一直坐下去的。
要知道,大都督府的前任大都督姬平,在這個位置上,足足做了二十多年!
姬林立刻起身,恭恭敬敬的站著。
少年天子坐在椅子上,皺眉思索了好一會兒之后,沉吟道:“大都督,沈相與嚴司空,多半要召開廷議,朕也會到場,到時候你要站在朕這一邊。”
“這個自然。”
姬林低頭道:“臣與陛下是一家人,自然不會與外人站在一處。”
年輕的天子面色嚴肅。
“朕的底線是,可以對漢中增兵,但是絕不可以輕易對西南動兵,西南的局勢,不是一天兩天能夠解決的,要用十幾二十年時間慢慢來,輕舉妄動,可能就會動搖國本。”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之后,繼續說道:“再有就是李太傅那一邊,朝廷不可能派人去把他抓回京城,一切盡可能溫和……”
他與李信的感情很深,而且太康天子也不止一次的跟他說過,自己這個老師的可怕之處,在沒有絕對的把握之前,他不想,也不可能與李信為敵。
姬林沉默了一會兒,低頭道:“陛下的意思,臣明白了。”
“臣一定全力,站在陛下這一邊。”
“但是你只是一個輔臣。”
天子皺眉道:“四輔臣原本可以互相節制,老公羊是個老成謀國之相,但是如今老公羊走了,朝廷只剩下三個輔臣,那兩個大頭書生,可以強行施政。”
說到這里,天子看向姬林。
“大都督,你聽好了。”
姬林神情一凜,低頭道:“臣恭聽圣諭。”
“如果廷議之時,沈寬與嚴守拙執意要西征,我等都攔不住他們的時候,朕便準備廢相……”
“提前親政了。”
姬林聞言,只覺得頭皮有些發麻,他重新跪倒在地上,低頭道:“陛下……此舉太過冒險了,陛下三思。”
廢相,確認是一個很冒險的舉動,必須要乾綱獨斷的皇帝來做才能做的成,一個未親政的天子,是做不成,也沒有權力這么做的。
反倒是如果幾個輔臣統統覺得小皇帝不行,是可以廢了皇帝,再立一個天子的。
少年天子面色肅然。
“朕已經想了很多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