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朝代的建立,都是推翻上一個朝代的秩序,然后建立起一個新的秩序,可是哪怕是新秩序的建立者,也要盡可能遵循這個秩序,在秩序允許的范圍內行使自己的權力。
也就是說,哪怕你是皇帝,也不能太任性,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按照朝廷的規矩辦事,祖宗與別人定下的約定,后代皇帝也要盡量遵守。
比如說葉家,當年武皇帝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讓葉家世代駐守薊門關,這個就是約定,現在葉家一沒有叛國,二沒有違法,更沒有主動推拒,新天子因為自己的猜疑之心,就硬是不讓葉家人打理薊門關了!
這是一種很幼稚的行為,幼稚之處在于皇帝不是不能拿掉葉家的位置,而是不能沒有理由。
假如是承德天子,甚至是太康天子來辦這個事情,他們也會想辦讓葉茂留在京城,甚至會把葉茂軟禁起來,但是他們一定會給葉家羅織一個罪名,或者找一個葉家不能推拒的借口,而不是這么生硬的做下這件事。
具體羅織什么罪名,或者找什么借口,就看皇帝個人的手段如何,而葉家如何應對處理,則要看葉家的手段,這才是在規矩之中的博弈。
大家各顯本事,輸了自認。
像元昭這樣生硬的結果是,葉家人自然氣憤不已,朝野臣民以及民間百姓也會看不過眼,說皇帝冤枉忠臣。
因此,這些年脾氣已經好了許多的葉四少,才會說出那一句。
“連最基本的規矩也不懂了!”
坐在葉璘對面的李信有些尷尬,因為不管從什么角度來說,如今坐在帝位上的那個年輕的天子,的的確確是他的學生,而且還是他從小帶到大的學生。
李信是收過他父母束脩的。
但是這孩子李信還真沒有怎么教過,有東宮諸多講師在,其實也沒有什么可教的,只是平時偶爾跟他說一些做人的道理。
但是道理這種東西,總是要自己想明白才算數的,哪怕是至圣先師留下的振聾發聵的大道理,絕大多數人也就是看上一看,轉眼便忘在腦后。
少年人不吃虧便聽不得道理,偏偏他從四歲開始就是太子,沒有人能讓他吃虧,于是才有了這么個有些剛愎自用的天子。
靖安侯爺無奈的搖了搖頭。
“他從小就是太子,該教的東西,東宮里的講師都會講給他聽,朝堂里的規矩道理,他也應該是知道的,但是畢竟少年心性,想按著自己的方式做事情。”
葉璘坐在蘆蓬里,仍然有些生氣。
他抬頭看著李信,咬牙道:“我父拼搏幾十年,用命才換來的家業,大兄也護了幾十年,絕不能這么說沒就沒了!”
其實在老爺子生前的時候,他就已經從陳國公府分了出去,以后寧陵侯府與陳國公府就會慢慢變成兩家人,鎮北軍是陳國公府的家業,如果是心思淺薄一些的,就不會這樣為陳國公府的家業出力,也是葉家兄弟情重,葉四少仍舊把自己當成陳國公府的人,才會如此氣憤。
“放心。”
蘆蓬里有一個水甕,還有幾個粗瓷碗,平日里給葉茂喝水用的,因為是守孝,所以都是最簡陋的東西,李信起身從茶甕里給葉璘倒了杯水,然后開口道:“朝廷就算派人去了薊州城,也掌握不了鎮北軍,面子是丟了,但是里子還在。”
說著,李信抬頭看了葉茂一眼,然后繼續說道:“這幾天我跟葉茂也商量過這件事情。”
靖安侯爺沉聲道:“我以為,北疆早晚會生出事情,天子既然不讓葉茂去薊州,那么葉茂就留在寧陵遙控鎮北軍就是,北疆一旦出事情,天子派去北疆的那個人,就要背下一口天大的黑鍋,到時候不但葉家立刻可以起復。”
說到這里,李信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開口道:“到時候,我也可以重新回到中樞,甚至再度掌兵。”
葉璘抬頭,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
他沉默了一會兒,低頭喝了口水。
“你要借著這個機會造反?”
李信沒有否認,他沉聲道:“最起碼,這一次要徹底掌握朝政,掌握京城,師兄也說了,當今的天子不講規矩,師兄知道我這個人,一向是不肯逆來順受的,現在葉家也成了朝廷打壓的對象,還是這種不講規矩的打壓,如果葉家逆來順受下去,那么鎮北軍肯定是不用想的了。”
葉家控制鎮北軍幾十年,短時間之內朝廷無論派誰去,都不太可能動搖葉家的根基,但是如果時間長了,那就不一定了,沒有人能夠保證一輩子的忠心,更何況面對的是朝廷。
時間一長,鎮北軍就跟葉家沒有關系了。
靖安侯爺看著葉璘,開口道:“到時候葉家就會像大晉其他將門一樣,被圈養在京城里,此時我說朝廷會殺葉家人,師兄多半是不信的,但是生死操于人手,卻是不爭的事實。”
李信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
“如果是這樣,師兄你跟葉茂各有兩個兒子,我建議你們讓我帶一個去西南,無論如何,西南將來都會自成一國,葉家會在西南另開一枝。”
相比較對李信言聽計從的葉茂,葉璘很大程度上是獨立思考的,他皺眉思索了好一會兒,抬頭看向李信。
“長安你口才很好,承德十八年為兄便知道了。”
葉四少默然道:“我葉家不造反。”
說著,他轉頭看向葉茂,因為理論上來說,葉茂才是葉家現在的家主,第三任陳國公。
葉茂先是看了看李信,又看了看自己的叔叔,最終低頭道:“父親不在了,葉家自然由四叔做主。”
“是你做主。”
葉璘面色平靜:“你是家主,你要是非要帶著鎮北軍造反,叔叔給你做先鋒。”
李信看了葉璘一眼,然后笑著說道:“沒有人要葉家造反,師兄你跟葉茂現在都去不了薊州,這里往薊州傳信,少說也要十天半個月,就算可以遙控鎮北軍,只能指揮大方向而已。”
靖安侯爺緩緩吐出一口氣,他看向葉璘,咬牙道:“師兄,假如未來薊州被鮮卑部破關,宇文部長驅直入,那是天子用人不當,與葉家沒有關系。”
“但是十萬鎮北軍不會全軍覆沒,鎮北軍殘部我要用。”
“到時候,葉家須得幫我。”
葉璘皺眉:“薊門關一破,葉家的家底至少折損一半,應當去設法補救,如何能謀劃后事?”
“如何補救?”
李信看著葉璘,悶聲道:“現在,只要五萬或者十萬禁軍北上,云州與薊州兩關都會固若金湯,但是現在誰可以帶走這么多禁軍,是師兄你還是葉茂?還是我去?”
“難不成要我帶著西南軍,越過京城去救薊門關么?”
靖安侯爺咬了咬牙,開口道:“薊門關破關,鎮北軍折損幾成,全看葉家的想法,沒必要與鮮卑部死磕到底。”
葉四少瞪大了眼睛,有些生氣。
“你……你是要鎮北軍,放鮮卑部入關!”
“不是放他們入關。”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氣:“是擋不住的時候,不要跟他們死磕。”
“師兄,人應當自私一些,朝廷已經不信葉家了,葉家沒必要替朝廷守門而打空家底。”
寧陵侯爺勃然大怒,起身怒視李信。
“我葉家是替大晉百姓守國門,不是替他姬家守國門!”
對此,李信早有準備,他臉色不變,靜靜的說道。
“鮮卑部入關之后,有法子收拾他們。”
“他們鬧不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