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李信還是少年的時候,之所以能在京城里吃得開,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很擅長“說話”,伶牙俐齒,讓他在京城的夾縫里活了下來。
如今十多年時間過去了,當年的李信幾乎沒有什么本錢,只靠一張嘴,如今的他除了一張嘴之外,還有滾滾大勢。
從前的李信,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是輕飄飄的,那時候他只能四處借勢,去借魏王府的勢,借陳國公府的勢,但是現在,他自己就是天底下為數不多的大勢力之一,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如金石之重。
侯敬德坐在李信對面,沉默了許久,然后他才抬頭看向李信,開口道:“李兄弟,此事若事敗,你還可以逃回西南去做你的土皇帝,而我侯家上下,便再沒有一個活人了。”
“我可以幫你,但是你要保證我家人的安全。”
“這個自然沒有問題。”
李信肅然道:“我在京城里,大概還有幾百個人手,咱們動手,只在頃刻之間,到時候我會派人護住老兄家人的安全,兄長一旦進了左營禁軍,便是手握重兵的將軍,到時候即便事敗,兄長從左營調撥一隊親信,護住自己家人的安全,總不是什么難事罷?”
這話說的不存,左營禁軍現在還有十多萬人,一旦侯敬德重回左營,就算沒有皇命的情況下,不能全然掌控整個左營禁軍,但是他在禁軍這么多年,一些親信還是有的,到時候只要派出一兩千人,就可以把他的家人強行帶出城去。
侯敬德皺眉思索了許久,然后點頭道:“如果我能回到左營去,那么便有能力護住自己家人的安全,問題是現在京城已經閉城,城內肯定也是密布天目監梅花衛,李兄弟你要如何把我送到京城里去?”
這是個很現實的問題,做這種大事,一定要把方方面面都考慮周全,不能把朝廷的人臆想成聾子瞎子,如何把侯敬德安全送到京城里的禁軍左營之中,是個頗為困難的事情。
李信面色平靜,開口道:“這件事,我已經想好了。”
“到時候,小弟一定可以把老兄送到左營里去,老兄回去之后,也不用帶禁軍左營跟著西南軍一起造反,只要讓他們按兵不動,大事便成了。”
侯敬德長長的嘆了口氣,開口道:“罷了,當年的壬辰宮變,我也是稀里糊涂的跟在你的身后,結果才有了這十多年的富貴,兄弟你這么多年來沒吃過什么虧,我便再信你一次,不過有一件事,你須得答應我。”
李信正色道:“侯兄盡管開口。”
侯敬德緩緩吐出一口氣,沉聲道:“我有兩個兒子,三個孫兒兩個孫女,一旦事敗,我會派人把他們送出城去,到時候我這個老頭子死便死了,但是我這些家人,你要幫忙照看。”
“他們跟你到西南之后,你也要給他們一口飯吃。”
李信立刻點頭,面色嚴肅。
“老哥哥放心,如若事敗,老哥哥的家人,便是李信的家人,李家一日尚在,他們便不會遭難。”
李大將軍滿臉嚴肅:“李信名字里有一個信字,這輩子從未食言。”
侯敬德端起酒杯,敬了李信一杯。
“有兄弟你這句話,老哥哥跟你干了!”
兩個人酒杯碰撞,仰頭一飲而盡。
當年的羽林衛左右郎將,時隔十六年,再一次聯手。
兩天之后,寧州軍大營帥帳里,獨臂的陳十六,跪坐在李信面前,微微低頭:“大將軍,葉公爺那邊已經表態了。”
李信接過陳十六遞過來的葉茂親筆信,然后微微嘆了口氣,開口問道:“葉茂人呢?”
“還在北疆。”
陳十六低頭道:“北疆防務空虛,鮮卑人很可能乘虛而入,葉公爺正在北疆四下奔忙,想要盡可能的阻攔住鮮卑人。”
李信搖了搖頭,苦笑道:“葉家人還真是忠肝義膽,這個時候,還一心惦記著江北百姓。”
他一邊拆開手中的書信,一邊開口問道:“葉茂還說什么了沒有?”
陳十六用左手,從胸口出摸出一塊印石,放在李信面前,聲音有些低沉:“這是葉公爺讓我轉交給大將軍的。”
“他說,京城的事情,都交給大將軍決定。”
李信接過這方印石,翻過來看了看印文,不出意外,上面刻著“陳國公印”四個字的陰文。
是陳國公府的大印。
有了這塊印,李信就可以用葉家的名義行事,京城內外包括賀菘這類的武將,甚至包括寧陵侯葉璘在內,都會因為這一方大印,倒向西南軍。
葉茂雖然沒有明確表態,但是他把這塊印交給了李信,意思就是葉家接下來如何,全看李信的意思。
李大將軍心里頗為感觸。
其實,他雖然跟葉家交情很好,但是也只是跟老爺子關系比較好而已,跟葉家的第二代,葉鳴葉璘兩個人之間,盟友關系多過兄弟情義,但是葉家的第三代葉茂,卻是真正把他當成自己人的。
李信緩緩吐出了一口氣,用袖子擦了擦這塊印,很是珍重的收在了袖子里,然后對著陳十六說道:“這一趟,辛苦你了。”
“不辛苦,都是分內之事。”
李信把葉茂的書信拆開,低頭認真的看了一遍之后,抬頭對陳十六說道:“我要送信到京城里去,有什么難處么?”
“沒有。”
陳十六恭敬道:“往京城運蔬果的一個菜農,是我們自己人,他每兩天都要往京城里送一次蔬果。”
李信點了點頭,從自己的桌案上取來兩張白紙,然后取出陳國公府的大印,過印泥之后,在這兩張白紙上,清晰的印出了陳國公府的印章。
他吹干印章之后,把這兩張紙疊好,遞到陳十六手里,沉聲道:“這兩張紙,一張交給賀菘,一張交給葉璘,遞過去,他們便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記著,一定要隱秘,如果被人發現了,無論用陪抹額法子,立刻毀了這兩張紙。”
“屬下明白。”
陳十六兩只手接過這兩張紙,低頭下去了。
等到他離開之后,李信又取出葉茂的書信,從頭看了一遍。
葉茂的文辭,遠不如其父葉鳴華麗,也不如他的叔父葉璘深沉,說話直來直往,但是頗讓人動容。
“因兩相猜疑之心,江北幾乎無一晉卒……”
“江北大地乃祖父畢生心血,絕不能丟,侄當為國守土,與江北共存亡。”
“若侄兒死于江北,家中幼子,蒙望照看……”
信的末尾,葉茂寫下了最后一行字。
“江北空虛,侄兒不能回京以助叔父,京中諸事,咸決于叔父。”
李信來回看了幾遍之后,才把這封信疊好,珍重的收進袖子里,然后他長長的嘆了口氣。
“愧殺我等名利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