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說的這句話,半點也沒有夸張,事實上當初的北征軍,打下的疆土遠不止半個大晉,因為原先北周的疆土,比起晉國是要大上不少的。
那是大半個大晉。
不知道什么時候到這里的太康天子,穿著一身紫色的袍子,身后的蕭正也換了一身便服,躬身跟在他后面。
皇帝會來,并不是什么讓人意外的事情,事實上葉老頭得病的時候,皇帝就應該上門探望的,今天是葉老頭大壽,作為“晚輩”的太康天子,上門給祝個壽也是情理之中的。
不過皇帝畢竟是尊上,按照正常的流程,一般是派太子過來代替他給老人家賀個壽,現在他卻親自來了,也算是給足了葉晟面子。
聽到了李信這句話之后,天子沉默了一會兒,微微嘆了口氣。
“不錯,這些人的確曾經打下了半個大晉。”
天子看著葉晟等人離去的方向,嘆息道:“記得朕少年的時候,就曾經來陳國公府給老公爺拜過壽,那時的葉國公還是精神抖擻的樣子,歲月不饒人吶。”
“如今的葉國公,竟站也站不穩了。”
這句話,就是純粹的表面功夫了。
姬家的皇帝,或許的確對葉晟都非常尊敬,但是他們也都想葉晟早點死,從武皇帝,到承德天子,再到太康天子,無一不是這個想法。
尤其是太康天子,體會更深。
當年壬辰宮變,李信帶著羽林衛殺進宮里,險些便因為進城的禁軍功虧一簣,那時候是這位葉國公一個人,一桿大槍,硬生生攔住了種玄通帶著的一萬禁軍!
直到如今,天子想起這件事,脊背都還有些發涼。
這是何等的威望啊!
這老頭如果帶人殺進宮里,宮里的那些衛士,都未必敢還手!
靖安侯爺聽到了這句話之后,并沒有回應什么,而是靜靜的轉身,對著天子躬身行禮,然后開口道:“陛下是來與老師賀壽的?”
天子點了點頭,笑著說道:“該來給老爺子祝個壽,不過不好大張旗鼓,便穿了尋常衣裳,本來想進去給老公爺行個晚輩禮就走,看這個樣子……”
天子看著葉晟等人離去的方向,苦笑道:“怕是沒有朕進去的機會了。”
葉老頭與十七個舊時老兄弟見面,多半會躲在自己的那個小院子喝酒,不會再見外人了。
李信微微頷首,開口道:“老師誰都可以不見,但是陛下既然來了,便沒有不見的道理,陛下隨臣來就是。”
說著,李信在前面引路。
他給陳十六使了一個眼色,陳十六很懂事,立刻先一步進了陳國公府,他進去之后,李信才帶著太康天子,進入了陳國公府。
今日的國公府比起平日里不知道熱鬧了多少,前院里到處都是人,而且有資格來到這里的人,大多都是見過天子的,但是天子既然換了衣服過來的,就是不想引起太大的轟動,因此李信帶著他走小路,進了陳國公府的后院。
天子走在僻靜的小道上,詫異的看了一眼李信,笑著說道:“長安你對這陳國公府,可是熟悉的很吶。”
“沒有辦法,經常到這里來。”
李信落后天子半個身位,笑著說道:“臣少年入仕,朝堂里許多地方都是一竅不通,只能經常在葉師這里走動,這些年沒有葉師教臣,臣一介山野之人,只怕早就卷鋪蓋滾回永州老家去了。”
天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兩個人再往前走了一會兒,就進了陳國公府的后院,因為有陳十六進來報信,葉家的老四葉璘,已經等在了這里,見到天子之后,葉璘很干脆的跪在了地上,叩首道:“陛下圣躬駕臨,臣有失迎之罪,請陛下降罪。”
天子上前,伸手把葉璘扶了起來,笑呵呵的說道:“我大晉自開國以來,便沒有失迎之罪這個罪過,況且是朕自己換了衣服過來的,只是為了給老人家拜個壽,葉卿莫要多禮了。”
葉璘順勢站了起來,躬身道:“陛下,家父正在院子里接待故舊,容臣去打個招呼。”
天子擺了擺手:“方才老國公在門口與幾位老卒見面的情景,朕也瞧見了,都是我大晉的功臣,如果不方便,葉卿把朕的意思帶給老國公就行了。”
說到這里,天子笑著說道:“對了,朕給老公爺備了一份壽禮,過會兒蕭正他們會送過來。”
“多謝陛下。”
葉璘語氣恭敬,開口道:“陛下來了,無論家父在做什么,都沒有不見的道理,臣這就去招呼一聲。”
說著,他們三個人一起朝著葉老頭的那個小院子走去,走到了院子門口之后,葉璘先對著天子行禮,然后去敲了敲門,推門走了進去。
不到十個呼吸的功夫,葉璘便從院子里狼狽走了出來,伴隨著他出來的,還有“滾出去”三個字。
“臣還沒有來得及說,便被趕出來了,非是家父有意輕慢……”
葉璘出來之后,連忙對天子解釋。
靖安侯爺無奈的上前,對著葉璘說道:“葉師兄,讓小弟去試一試?”
葉璘小心翼翼的看了天子一眼,躬身抱拳:“有勞長安了。”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氣,上前慢慢推開院門,然后放輕腳步走了進去。
院子里的平地上,十八個老頭圍坐成一圈,每個人面前敗了一個大海碗,老頭們各個紅光滿面,都在大聲叫嚷,自己四十年前北征的時候,殺了多少鮮卑蠻子。
其中,已經虛弱不堪的葉老頭,聲音最大。
老頭子今天,精神特別好,他仰頭喝了一碗酒,罵罵咧咧的對著王鐘叫嚷道:“你殺七十一個算個求,老子以前大大小小沖陣數十次,哪一次不殺個幾十個!”
從來不服輸的王鐘,心服口服的喝了一碗酒,認慫了。
“跟葉帥您自然沒法比…”
葉老頭比贏了王鐘,更加高興,又獎勵了自己一碗酒。
李信站在不遠處,把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多了一些憂慮。
老人家身子本來就不好,今天又這么激動,還大量飲酒,恐怕會……
他瞥了一眼葉晟不遠處,神醫秦元化已經提著藥箱,在候著了。
靖安侯爺無奈的嘆了口氣,邁步走到了葉老頭身后,蹲了下來,輕聲道:“葉師,有人在外面要見您。”
葉老頭滿面紅光,回頭瞪了李信一眼,罵道:“不見不見,老子在跟兄老弟們喝酒,誰也不見!”
李信眨了眨眼睛,無奈道:“那人親自來了,您不得不見。”
“老子知道是誰!”
葉老頭環顧了一眼四周的老兄弟,頓時豪氣干云,嚷道:“姬家的人,老子偏不見!”
“老子受了他們家四十年氣,喝個酒還不讓清凈清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