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叫什么名啊?”
“回綱首話,小的旺財。”
“旺財啊,不錯不錯,好名。”
福船的艉艙里,謝出水和謝十三兩人,還有乍浦縣的兩位差役,此刻正圍著名叫旺財的伙計,看他打包快遞。
從進門就笑瞇瞇的旺財,不但手腳麻利,而且嘴巴伶俐,一邊打包,一邊回話,兩不耽擱。
只見他把幾封家書輕輕裹進包袱皮,然后將布包墊入黑木匣中,隨后兩雙蘇坊的緞面布鞋,也被壓在包袱皮上。接下來旺財合上木匣,然后從懷里掏出一副精巧的小銅鎖,上完鎖后,旺財把鑰匙一收,然后把黑木匣推到謝出水面前,笑瞇瞇地說道:“等綱首到了地頭,便能見到拿鑰匙開箱的。”
“嗯,好說好說,只是這魯老爺家的包裹,要送到漳州何人府上啊?”
“哦,回綱首,是漳州城東,板子巷,劉御史府上。”
“板子巷?知道知道嗯,劉御史府上,定是大門檻了。”
“不瞞二位說,我家大夫人正是那劉御史的胞妹,每歲里都要尋人寄家書回去呢。”
“噢,原來如此,小兄弟放心,包裹準定能送到。”
“旺財代我家大夫人謝過綱首。”
“小兄弟客氣。”
旺財最終還是在互相謙讓中,給謝綱首留下了5兩銀子的快遞費,并且笑瞇瞇地親眼看著黑木匣子被放進艉艙的木柜里。
如此就算事畢。旺財和兩個差役,隨后告辭下船,三人走出牛頭港后,又繼續前行了三里多地,然后鉆入河汊里停泊的一艘小船中。
小船一路順著江南地區四通八達的水鉆來鉆去,等回到摩云觀前的河碼頭,已是月上中天。取下掛在船頭的兩盞燈籠,三個早已換回普通人裝扮的船客,沿著青石階緩緩而行,不久后,便看到摩云觀緊閉的山門。
舉起燈籠照亮自己的臉龐,三個人推開貌似沒人看守的小門,一路徑直來到觀后的方丈室,打頭的旺財輕輕敲幾下門:“師傅,我們回來了。”
“進來吧。”
房間里很明亮,一盞太陽能仿古馬燈照亮了屋內每一處角落。披著袈裟,袒露著肚皮的魯成坐在書桌旁,正笑吟吟地看著他們。
“師傅。”
“嗯,回來得不算晚,看來任務還算順利?”
“是,按時完成。”
“嗯,明天記得把報告交上來。”
“知道了。”
“唉,還是布局太單薄,資源都押在這兒了。”魯成說到這里,用手指指腳下,然后起身在屋內踱了幾步,輕嘆一聲:“像今天這種行動,理論上嘉興方面就該有人就近出動才合適。你們幾個看似順利,實際上就是冒險時間緊,又要追在人家屁股后面做局,風險很大。”
魯成分析到這里,臉上的神色漸漸變得堅定起來:“不行,再難步子也要邁開。嗯,回頭你們幾個都做好準備,最近輪流去大員培訓。”
旺財他們當然知道傳說中大員是什么地方,此刻見師傅已經下定決心,于是三人同時點點頭,不過眼中還是流露出一絲忐忑來。
“呵呵,去了好好學,情報局走一遭出來,就算是出師啦。到時候等你們回來,咱們就開分站!”魯成一邊說,一邊鼓勵性地拍拍旺財的肩膀:“劉旺啊,我看好你,到那邊一定要去窯區好好看看,看完后,你就知道咱們的力量到底有多強了!”
旺財的真名叫做劉旺。
當初穿越眾在謀奪丐幫之前,時任茗香樓伙計的劉旺,首先被某些人設計,最后在威逼利誘下劉旺被迫出手,用蓖麻毒素害死了仁和縣的吏員朱正,使得穿越眾謀奪丐幫的計劃從側面得到了保障。
劉旺在事后得了賞銀,同時也從茗香館辭了職:穿越眾自然不會放任一個知道幕后真兇是誰的人在街上閑逛,于是劉旺便被安排到塘莊打雜。
近距離見識到穿越人士的種種不可思議之處后,無憂無慮的年輕人反倒來了興趣,每天在塘莊里亂竄,有兩次還差點被他跑進后園。
好吧,有興趣就好,于是小同志最終被安排到摩云觀,當上了第一任江南站站長魯成的徒弟,從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年青,日漸成長為一個堅定的反賊。
以上,就是劉旺的故事。
漆黑的船艙里悶熱,逼仄,一個身影正趟在吊床上呼呼大睡。伴隨著體內生物鐘的提醒,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令昏睡者呼聲漸輕,下一刻,他醒了過來。
右手輕輕在床邊一摸,須臾不離身的短刃唐刀便被握在掌心,陳火丁緩緩睜開雙眼。
舉起左手腕上的勞力士游艇,藍色的夜光表盤顯示已經到了正午,陳火丁于是翻身輕輕下地,在黑暗中摸索著披上一件打了補丁的沖鋒衣,赤著腳走出船艙。
猛然間從艙下走上甲板,正午的陽光使得他瞇起了眼睛,手搭涼棚四下一望,陳二爺便向艉艙走去。
“德邦”號沙船,此刻正在舟山島上的一處小海灣里駐泊。
舟山島在百余年前,也就是嘉靖年間,還是挺紅火的。位于舟山島西,面朝寧波的雙嶼港,當時是十六世紀亞洲最大的海上走私貿易基地。以海商汪直為首的走私集團,聯合葡人和日人,大肆以雙嶼港為基地和大陸展開貿易,場面火爆。
這之后就是朝廷經典的“禁海”項目開張。
劇本很老套:官府誘殺汪直,禁海,然后以沿海華商為主力,倭人當白手套的“倭亂”正式開始,朝廷接下來開始遷界禁海,組織軍隊東征西討
這中間自然少不了可歌可泣的戚爺爺抗倭故事。
然而諷刺的卻是,最終在戰略層面平息倭亂的,并不是戚繼光在萬里海疆經年累月的砍殺無數壞蛋,而是輕飄飄四個字:隆慶開海。
不需要殖民者20用排炮砸開海關,冷兵器時代某個喜歡禁海的政權,在強行切斷國家對外貿易之后,自己也遭不住了。
巨大的社會財富損失,高昂的軍費,沿海省份的凋敝于是朝廷上下借著隆慶帝上臺之際,又玩了一出大討論,于是當初主張禁海的人們,突然間大徹大悟,在付出了東南沿海戰亂八年的代價后,福建月港開放了倭亂平息了
隨著福建月港的開放,大陸沿海貿易的重心也隨之往南方移動,而曾經火爆一時的舟山島,也因為官府對雙嶼港的填堵,徹底玩完。
時間來到1628年,現在的舟山島,按后世的話來說,已經退化成十八線小城了一些漁民,一些農夫,再加上衛所城,就是舟山的全部。
“德邦”號在舟山駐泊的這處小海灣,名叫“爛腸子灣”,位置就在后世的舟山文化公園一帶。
這個位置和大陸隔海相望,10公里外就是寧波府。此處洋面狹窄,南北兩邊全是星羅棋布的舟山散碎小島,海道彌亂,海況復雜,是南下船只的必經之地,當然,也是打家劫舍的風水寶地。
原屏風寨二當家陳火丁,現如今的“德邦”號船長,方才睡醒后正往艉艙走去。正午是放飯時間,三三兩兩的水手都聚在船上拿著木碗吃飯,見到當家的過來,紛紛起身打招呼。
陳火丁這邊招呼還未打完,就聽到船外高亢的公鴨聲響起:“二爺,二爺!”。陳火丁這邊探頭到船幫一看,只見一個手長腿長,驢臉,身體和四肢比例極不協調的人,正從幾塊鵝卵石搭就的灶火上端起一快鐵板,一溜煙就跑上了船。
來人雖說身材不協調,但是平衡性卻極好,大概是常年在海船上練就的身手,此人從岸邊跳板一路跑上船,如履平地,手中那塊用破布墊著的鐵板卻紋絲未動,鐵板上的大黃魚片,魷魚片,石斑魚片這些噴香四溢的菜肴,正在吱吱作響。
看到一臉堆笑的驢臉漢子端著好菜沖自己跑來,理論上應該豪邁一笑的陳二爺此時卻冷笑一聲,轉身就像沒看到這廝一般,扭頭往艉艙走去。
而驢臉漢子卻是毫不在意,端著盤子跟在二爺身后,滿臉堆笑,一邊得意地聽著水手們“副綱烤的好魚”這種恭維話,一邊亮起公鴨嗓開始恭維老大:“二爺不愧是行伍出身啊,值完夜正午準定起床,好本事!不過俺馬六本事也不差,瞧瞧這一盤魚!正在火候上,二爺你委實太有口福了!”
陳火丁一路走一路翻著白眼,來到艉艙門口后,他停住腳想了想,然后一臉無奈的轉過身來,指指腳下:“候著!”,說完后就掀門簾進屋了。
過一會,二爺從艉艙出來,盤腿坐在了門前甲板上。坐好后他低頭看看面前的海鮮鐵板燒,再抬頭看看對面這個叫馬六的驢臉漢子,搖搖頭,一邊嘴里嘟囔著:“老子家底要空!”一邊從懷里掏出來兩個子。
這兩個子一高一矮,矮點的身上依稀能看見“娃哈哈果奶”的字樣,接下來二爺倒置體,將里面的紅色粉末撒到了鐵盤中的大黃魚身上。
下一刻,兩個早已口水直流的貨開始上手搶魚吃,一邊吃,一邊擰開依稀帶有“營養快線”的高子,往嘴里灌著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