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伏的日子是很枯燥的。不能喧嘩,不能生火做熱食,只能用附近加了漂白粉的山泉就著壓縮干糧充饑。
好在士兵都帶了個人行李,后勤也準備了滅蟲神器:DDT,所以部隊可以在簡易營地里得到充分休息。
DDT這種有機氯化合物是對付各類昆蟲,消滅瘧疾的大殺器。然而這種乳液型殺蟲劑會沿著生物鏈從底層一直往上傳播積累,原本用來殺滅昆蟲的制劑,最終導致了北美的白頭海雕差點滅絕由于其具有的高污染性,在后世曾經一度被禁止使用。
窯區化工廠實驗室合成的少量DDT,原本只是用來做樣品和教學用的。但是考慮到這次任務是帝國部隊首次在明大陸腹地作戰,象征意義重大,所以軍方還是給一連申請了一點DDT,窮家富路嘛。
從中午開始的埋伏行動一直持續到了晚上。這期間衛遠一直在通過架設在樹頂上的天線和各路人馬保持聯絡。
得知縣城那邊已經收網完畢,衛遠便命令明天一早開始組建“善后馱馬隊”。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明天中午之前這邊就應該能結束戰斗,帶著馱馬的善后隊伍最遲后天就能趕到匪寨執行絕戶計:抄家爆破。
而衛遠最重要的通訊對象,則是負責監視對馬嶺匪寨的特戰小分隊。匪寨門前現在由杜德威親自帶人監視,每隔一小時就會發來聯絡信號,特殊情況隨時發報。
然而除了三三兩兩進出寨子的零散土匪外,一直到夜幕降臨,衛遠也沒有收到匪伙大規模出寨的消息。如此一來,衛遠安排好哨兵后,就去休息了——養足精神明天再說。
一夜無話,第二天凌晨,衛遠早早守在電報機旁。來回踱步的他此刻無疑是心中焦慮的:部隊之所以連夜急行軍趕到這里,是秉著料敵從寬的態度。
然而土匪不配合怎么辦?
如果土匪對紅槍營的行軍速度完全沒有逼數,那么有可能出現這種情況:土匪認為拖著大炮的憊懶官兵一天只能走三五十里,所以今天土匪大隊依舊按兵不動,要等到明天才下山。
雖說這種情況可能性不大:林十萬能縱橫江湖這么多年,理論上應該不會這么托大,把強敵當成弱雞。但是現在衛遠心里沒底啊,如果這種壞情況發生,那么他就得帶著部隊多潛伏一天,龍巖那邊的后手也要暫緩,所以他現在相當焦慮。
時間在焦急等待中一分一秒過去,到了早上7點,旭日初升時,衛遠并沒有等來前方的消息,反而是等來了身邊瞭望哨的消息:有人從腳下的禿子溝路過。
趴伏在懸崖邊上,用望遠鏡注視著腳下漸漸消失的兩個背影,衛遠敏銳地感覺到,這兩個一大早就匆匆往匪寨方向趕路的行人,有大概率是匪伙安插在寧洋縣城的探子。
“通知前邊密切觀察,不要阻攔。”
衛遠下達命令后過了約有一個小時,果不其然,那兩個人進了匪寨。這下偷窺者們都來了精神,衛遠預感到,匪伙接下來一定會有動作!
動作很快就出現了:早上8點多,匪寨里急匆匆走出來一個人,蘇鐵槍1小時后,蘇鐵槍站在禿子溝上方的樹林里,驚訝地看著面前的衛遠和他身后的大批戰士。
“老蘇,是來接應部隊的吧?”衛遠這時拄著下巴,一臉玩味地問到。
“是,是!”蘇鐵槍下一刻滿臉的驚喜:“小的本欲去葫蘆峪迎接大軍的,不想竟在這里遇到將軍,委實是神速啊!”
“呵呵,我們昨天就到這兒了,沒想到吧?”
“厲害厲害!”蘇鐵槍這時伸出了大拇指。下一刻,他激動地說道:“既如此,待小的再回寨子里幫將軍打探一番。”
蘇鐵槍說到這里,轉身就打算走人。
然而他的肩膀上卻多了一只巨大的手掌。將蘇鐵槍按住后,衛遠笑呵呵對他說道:“你還是在這歇著吧,10分鐘之前,林十萬的大隊人馬已經出來了。”
林十萬一身黑色土布短褐,手提利刃,正站在對馬嶺門前的天險斷頭石上,看著腳下滾滾而出的土匪大隊,眼神兇歷。
昨天接到從龍巖連夜送來的消息后,林十萬就開始大肆準備今天這一戰了。
他不但傳令將附近能打的居家土匪都召回了山寨,還從自己的本家,林家土樓里緊急運來了大批給養。
雖說各方面的情報都證明了這次的官軍有攻堅能力,但是林十萬作為叱咤一方的土匪頭目,畢竟沒被嚇破膽。
他打的算盤是:先在葫蘆峪埋伏官軍一家伙,如果事后官軍還有本事敢來攻寨,那么大伙憑借天險應該能守衛一段時間。即便敗了,那他林十萬也算是和官軍交過手,沒給綠林丟人,到時候跑路也不遲。
連交手都不敢的話,今后還怎么帶隊伍?
林十萬是有底牌的:對馬嶺匪寨下方的溶洞和石林,就是支持他整個戰略決策的底氣所在。匪伙如果最終撐不住想跑路的話,沒有人能阻擋。
所以今天他按計劃傾巢而出——當寧洋縣城里的探子一大早跑來報告說沒有見到官軍后,林十萬就知道自己必須出動了。
無論這伙官軍是精銳走小路刻意避開寧洋縣城,還是拖沓散漫依舊在幾十里外,林十萬都不打算冒險。他同樣要料敵以寬,提前帶人埋伏在葫蘆峪,占據主動。
于是在放出去蘇鐵槍去勾引官軍后不久,林十萬便帶領著從全體匪伙中挑選出來的500精銳下山了。
大軍的行進速度還是很快的。在閩西北的山區當土匪,就和在銅鑼灣當古惑仔一樣,沒兩把刷子是撐不住的。
所有的土匪都穿著利落的短裝,一部分積年老貨還打著布綁腿。這些人健步如飛,在崎嶇的羊腸道上如履平地;與此同時,他們卻保持了良好的行軍紀律:沒有人喧嘩吵鬧。
安靜趕路并不是土匪天生就會的,這是被逼出來的。平日里無論是下山劫掠還是埋伏商隊,噪音都是大忌:人聲會在寂靜的山間傳出去很遠,馬隊和村寨一旦有了防備,缺乏攻堅能力的土匪就會吃虧。
然而今天諸事不順。
大股的匪伙出發剛走了三四里地,一聲凄厲的叫聲就響徹了山林。聞聲大驚的林十萬急忙命令隊伍暫停,然后帶著親隨趕到了隊尾,尋到了發出那聲慘叫的一個土匪:陳金福。
陳金福年紀不大,是個標準的匪二代。其父早已年老退休,這陳金福就是來頂崗的,今天是他第一次隨大伙出任務。
看到年紀輕輕,一臉慘白神色的陳金福,林大當家不問緣由沖過去就是幾個耳光:“握草你媽,號喪啊?行路的規矩你爹沒教你嗎?”
“有怪蟲,有怪蟲!”挨了幾個耳光的陳金福這時被打得瑟瑟發抖,但他還是把自己剛才瞥到的東西講了出來:“樹梢上有個栲栳大的怪蟲,紅眼蟲!”
陳金福說到這里,還伸出雙手比劃了一個臉盆大的圓圈。
“唉,老陳家是沒人了,看把這娃給嚇的。”林十萬聽到這里,悲哀地搖了搖頭,他身旁的一伙積年老匪們也同時嘿嘿地笑了起來。
拍了拍這個被嚇得臉色蒼白,患上戰前幻覺綜合征的匪二代肩膀,林十萬惡狠狠地對他說道:“老實跟著走路,再敢吱聲,一刀劈了你!”
隊伍繼續出發。
這一次的行軍隊伍里,略略多了一點松快的氣氛:菜鳥土匪的奇特幻覺給大家送來了快感。
然而今天確實是邪門,就在大部隊距離禿子溝還有三里路的時候,怪事又發生了:一個積年老匪也驚叫了一聲。
怒火欲狂的林十萬當即拔出了腰刀,沖到老匪面前做勢欲砍。
老匪“噗通”一聲就跪下了:“大當家,是個面盆大的鐵蜘蛛,小的不敢欺瞞您老。”
林十萬沖過去就是一個飛腿:“鐵你媽,一個個都被官兵嚇破了膽嗎?再敢胡來,就照著老子這口刀說話!”
半小時后,隊伍在大發雷霆的大當家指揮下,沉默地進入了禿子溝。
禿子溝整體長度并不算長,差不多一里地的樣子。溝內的地形,包括兩頭的路口都很寬敞,地上還有很多巨石,說實話,這里算不上一個傳統意義上的伏擊點——即便中伏,被伏擊者也能輕松退去。
所以匪伙的大隊人馬急匆匆就走了進去:目標葫蘆峪就在前方不遠,過了溝就是。
下一刻,走在隊伍正中的林十萬又停下了腳步。這次不用某個人再驚叫了,包括林十萬在內的大批人手,都清楚地看到了頭頂那只栲栳大的“鐵蜘蛛”。
這只“鐵蜘蛛”通體黝黑,漆黑的四只鐵腳上反射著白亮的光芒。它此刻正發出細小的嗡嗡聲,就懸停在林十萬頭頂大約十來米的空中。即便是在太陽當空的正午,鐵蜘蛛上一對琉璃般的復眼依舊發射出妖異的紅色光芒。
目力極好的林十萬甚至看到了鐵蜘蛛身上兩個顯眼的白色字體“大疆”。
林十萬雖說不識字,但這個時候還用得著他識字嗎?他只要確定那是字就可以了——是字,就代表著人造,是人造,這鐵蜘蛛就一定有主人。
第一時間,林十萬就聯想到了那些操縱著各種機關鐵器搞基建的短毛。下一刻,渾身發涼的他大喝一聲:“不好,有埋伏,快撤!”
話音未落,第一個應和大當家的人就出現了:他發出了一聲慘絕人寰的長叫,從峭壁上空飛了下來。